第116章 做个恶人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三日,冬至日。
冬至节又称冬节、交冬,它既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又是一个传统节日,民间有个“冬至大如年”的说法,皇室和民间都十分重视。
冬至,大吉之日。
皇家祭天,民间祭祖,文人消寒!
皇帝要在冬至这天举行祭天大典,然后举行朝贺礼,接受群臣朝贺。
贾母每年都要大办消寒会。
大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自未时初,安定门就戒严了,禁军副统领神武将军冯唐亲自带着上千禁军来了。
安定门内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等着迎接凯旋而归的勇卫营。
安定门与德胜门对应,出兵时走德胜门,而凯旋班师时就走安定门,寓意天下安定。
大街两旁车轿停了一长溜。
安定门外,官道的雪地上站满了恭迎凯旋的官员队列。
正中是以内阁首辅宋成良为首的内阁大学士,身后是六部的堂官,两边是在京衙门五品以上的官员。
平息了一个上午的寒风,这会儿突然呜呜地刮了起来。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打在所有人的脸上和身上,远处看热闹的百姓袖着手在那里不停地跺脚避寒,然而他们却一个个肃然而立,鸦雀无声。
漫天的飞雪裹着一支骑兵向这边奔来。
礼部司官大声传令:“鸣炮!奏乐!”
排列在门洞两侧的十八杆铳炮齐声怒放,连响九声,响彻整个京城上空。
礼炮响过,分列在两侧的十八面巨型大鼓在十八名大汉擂击下,发出雷鸣般巨响,接着,长号齐鸣,唢呐笙笛奏响了《凯旋令》!
马队近了,站在吊桥边的老百姓挥手欢呼,高喊着:“大周万胜!”
三千营副将刘琨一马当先,领着三十余将官走在前面。
首辅宋成良领着三位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走上吊桥,迎了过去。
刘琨跳下马,领着众将官快步走上吊桥,迎向宋成良等人。
刚一走上吊桥,宋成良微微一怔,他敏锐地发现了刘琨等人表情不对,一瞬间他又恢复了笑容,眼睛望向马队,对走过来的刘琨问道:“你们大帅人呢?快请上来接受我们的恭贺!”
刘琨先给宋成良行了一礼,这才答道:“回首辅,我们大帅病了,躺在马车里,走了其他城门。叫我转告首辅和诸位大人,如此盛大仪式,主帅躺在马车里,让老百姓看到了,丢的是朝廷的体面。”
此话一出,众官员都怔住了。
良久,宋成良叹了口气,又问道:“赵监军人呢?”
刘琨严肃了面容:“赵监军早在翻越阴山的时候就病了,有三个月了,跟随大帅一起走了其他城门。”
宋成良吸了口气,大军主帅和监军都病了,这病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铁青着脸的次辅张尚文走了过来,冷冷地问道:“你们大帅不会连宫里的凯旋宴都不打算参加了吧?”
刘琨:“不敢。走其他城门是为了朝廷的体面,凯旋宴是陛下对勇卫营八万多将士的认可,也是勇卫营的荣誉。”
张尚文的脸这才松了下来,对宋成良问道:“首辅,开始吧?”
宋成良:“开始吧。”
张尚文将手一摆。
礼部司官这才小跑了过来,向刘琨拱手大声贺道:“恭贺将军大破鞑虏,凯旋回朝。陛下在奉天殿为各位将军设了凯旋宴,请吧。”
刘琨侧过了身子,率众将官还揖。
礼部司官将手一举:“鸣炮!奏乐!”
礼炮又响了起来,接着又奏起了《凯旋令》!
一行人向安定门走去。
两侧的百姓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
谢琼和牛继宗并肩走着,心里有些忐忑,小声问道:“往年都是在御花园摆庆功宴,怎么今日改在了奉天殿?”
牛继宗:“今日是冬至,陛下在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又赶上你们凯旋,所以决定在奉天殿设宴,一来为勇卫营庆功,二来给群臣赐宴。”
走着,小声问道:“贾琥真病了?”
谢琼没好气地:“这还能有假?大帅其实病了有一个月了,过了昌平才躺下。”
这话虽轻,却清晰地钻进宋成良等人的耳中,都一怔,望向谢琼。
谢琼接着说道:“这一战,大帅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草原上的天气又十分严厉,大风大雨是常态,下雪后天气就更冷了。在拿下绥远城后,大帅就病倒了,只是一直强撑着。”
牛继宗:“不要紧吧?”
谢琼叹了口气:“我们这种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征战沙场的人,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跟那些战死在草原上的人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牛继宗点了点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宋成良和柳芳对视了一眼。
一行人不再说话,走进了安定门。
冬至节,又赶上勇卫营凯旋,建武帝在高兴之余,下旨在奉天殿设宴,为勇卫营庆功,王公大臣等陪宴。
东安门外的竹棚内挤满了王公大臣家的管事小厮,聚在一起,议论纷纷,非常热闹。
十一月中旬,礼部尚书许茂春等裴党核心人物论罪抄家流放,其余裴党官员降职或罢官,有传言,提刑司从裴衍、许茂春、倪友德等人家中抄出了六百多万两的财物,其中裴家占了一多半。
提刑司日夜兼程,只用了半个月就将钱塘裴氏族人送到了京城,皇帝下旨处死御使大夫裴衍,并诛三族,其余的人全部流放。
整个裴党,只有为官清廉的吏部钱尚书被特旨赦免,降两级处分,仍领吏部差使。
今日皇帝在奉天殿赐宴,也是在告诉所有的人,裴党一案到此为止。
大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这时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压雪声,所有人都注目望去。
风雪中,一群骑兵夹护着两辆马车渐渐驶近。
林三一马当先,领着三十余骑走在前面,一群提刑司番子跟在马车后面。
走到东安门前下马碑处,马车停住了。
林三等人一齐从马上跳了下来。
就在这时,乾清宫总管太监戴权领着两个大太监从门洞中走了出来。
朝林三等人摆了摆手,戴权走到马车旁,掀开车窗帘:“侯爷,陛下有旨,让您乘马车进宫。”
马车内,贾琥斜靠在车厢上闭目休息,身上还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这场战事让他的体力心力到了极限,抵达绥远城的第二日就病倒了,为了稳固军心,只能强撑着骑马赶路,到昌平终于撑不住了,才躺在了马车里。
戴权一愣,这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啊!
贾琥此时仍然穿着那身铠甲,上千里路的奔波,已然十分疲惫,靠在车厢上就睡着了,几个月下来,他消瘦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也十分憔悴。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贾琥猛地睁开了眼,竟是戴权。
贾琥连忙坐直了身子,拱手道:“戴总管。”
看着贾琥那消瘦的脸颊和憔悴的面容,戴权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对贾琥说道:“听说侯爷病了,陛下让侯爷乘马车进宫,徐院正和王太医他们已经候着了。”
贾琥真的惊住了,为了维护皇室的权威,皇宫是禁止官员乘轿骑马,一般只有年老体衰的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堂官会被皇帝特许乘坐肩舆。
戴权:“侯爷?”
贾琥回过神来:“嗯。”略想了想,朝乾清宫方向行一军礼,这才转向戴权:“有劳戴总管了。”
戴权又笑着说道:“侯爷在草原打了大胜仗,为朝廷立了大功劳,这不值得什么的。”
贾琥笑了笑,把早已备好的一个首饰盒子拿了出来,打开盒盖。
盒内是一只镶着珍珠的金戒指,看着那颗硕大饱满,圆润晶莹,并且散发出五彩光泽的珍珠,戴权一惊:“东珠?”
贾琥淡淡一笑:“不过是件战利品,讨个彩头。”
“既然是战利品,杂家就不跟侯爷客气了。”
戴权接过锦盒,又看了一眼这只镶东珠金戒指,接着说道:“时辰不早了,侯爷快请吧。”
贾琥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桩事情,对戴权问道:“贵妃娘娘安否?”
首先是戴权,接着是那两名大太监,闻言都怔住了。
贾琥却仿佛丝毫也不在意,接着说道:“本帅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但也绝对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老好人。”
瞟了那两名大太监一眼,又对戴权说道:“劳烦戴总管传个话,本帅这儿等着。若是他不来,本帅会亲自登门拜访的。”
戴权微微一惊,口中答着“是”,指了一名大太监,“伱陪着侯爷去太医院值房。”
又对贾琥说道:“杂家一定将侯爷的话带给吴天佑的。”
贾琥:“劳烦总管了。”说罢,放下车窗帘。
那名大太监跳上马车,接过亲兵手中的鞭杆在马臀上轻轻一拍,低声喝道:“驾!”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马车向皇城慢慢走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戴权摇头苦笑,首辅说得不错,这是个有仇必报的主,看来吴家是躲不过去了。
将锦盒塞进袖中,戴权向赵太监的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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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静王府
外面大雪纷纷,屋子里却十分温暖。
北静王水溶端过药碗,将药倒进了痰盂里,对管家问道:“南边可有书信来?”
管家:“算着日子该回来了,可能雪大堵在了路上。”
水溶叹了口,一场诡异的大火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两地又相隔上千里地,加上又下大雪,他根本无法掌控现在的漕帮,只能希望那几个亲信能察觉危险,及时抽身,保存实力。
水溶的病早就好了,只是为了专心应对漕帮的巨变,他不得不装病,就连奉天殿的凯旋宴都没有参加。
自从水溶察觉满清人会战败之后,就开始转移漕帮的财物,并将江苏境内的工坊全部搬到了曲阜,有孔家这尊大佛镇着,就是朝廷都不敢轻易伸手。
当年水氏家主在北伐的时候帮助过孔家,从孔家得到了几处庄子,这件事外人并不知道。
漕帮中属于水氏一族的力量已经全部转移了出去,分散到了河南、安徽等地,暗中积蓄实力。
又想到义忠郡王,水溶暗骂一声“废物”,这么久了,依旧没能拿到步军统领衙门的军权,白瞎了自己那支千年老山参。
这时,门帘掀开了,北静王府长史走了进来,对水溶说道:“王爷,咱们的探子在宛平失去了踪迹。”
水溶:“哦?”
长史:“义忠郡王的情报没错,赵太监的家眷就在宛平。”
一片沉默过后,北静王水溶说话了:“这件事不急,现在不能跟提刑司发生冲突,这边盯死了赵太监即可。”
长史:“是。”接着说道:“宫里传来了消息,贾琥病了。”
水溶想了想,说道:“贾琥那边对咱们疑心太重,暂时就不要往前凑了。还有,玄真观那边的人也撤了吧。”
长史:“是。”
水溶想起桩事情,转头对管家问道:“甄頫快进京了吧?”
管家想了想,答道:“还没到日子,往年都要过了腊月初五才进京。”
水溶:“让人盯着点,看看他都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这小子的心野着呢。”
管家郑重地点了点头。
水溶:“你们都下去吧。”
管家、长史齐声答道:“是。”接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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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在位期间也曾有过赐宴,不过今年的冬至宫宴格外盛大,在京衙门五品以上的官员再加上王公贵族,足有上千人。
此时大殿内已经坐满了人,皇帝还没有来,官员们一个个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不时将目光望向大殿左侧上首,刘琨和谢琼领着一众勇卫营将官正神情肃穆地坐在那里,上首的位置空着。
贾政坐在工部尚书的身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个空着的位子上。
旁边的工部左侍郎劝道:“国丈不要担心,肯定没事的。”
贾政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怀表,已经未时末了。
就在这时,站在殿门口的乾清宫副总管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一队队的小黄门走了进来,紧接着是大队提刑司太监,最后建武帝吴芮在大群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下出现在大殿门口,建武帝换了一身常服,他的心情显然很好,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众王公大臣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建武帝摆了摆手,走上主位坐了下来,他的目光也落在了左边空着的位子上。
这时,那名驾车送贾琥前往太医院值房的大太监匆匆走了进来,在建武帝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建武帝一怔,急问:“这么严重?”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都把目光望向了二人。
大太监:“回陛下,徐院正说了,贾侯爷是武将,是极阳之体,本身极能抗受风寒。可由于操劳战事,体力心力用到了极限,再加上天降大雪,极阳尽而极阴生,这才染了风寒。”
建武帝:“要紧吗?”
大太监接着说道:“原本不要紧,只是贾侯爷为了稳定军心,一直没能将息调养,再加上军中缺少几味药材.....不过徐院正说了,先发出一身大汗,再行针,然后再喝一碗热粥,一炷香后服用第一服药,以后慢慢调理就好了。”
顿了顿,“已经在行针了。”
“没事就好!”
建武帝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了王公大臣们,轻咳了一声,说道:“今日是冬至,恰好又赶上勇卫营凯旋。此战不仅消灭了察哈尔、喀尔喀两部,更是夺下了大青山以南的广袤地区。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朕接到了榆林镇的六百里加急,伊克昭盟请求内附大周,使团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所有的人都是一怔,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建武帝举杯站起身,大声说道:“此次大捷,不仅一扫多年以来大周朝的颓废,更是扭转了北方的局势。从此以后,攻守易形了!今日是凯旋宴,自当要为我大周将士庆贺,来,饮了此杯!”
说着,一口干了。
所有人都举杯干了。
建武帝又端起了第二杯酒:“这第二杯酒,自然要敬大军的主帅.....国丈.....”
贾政一惊,连忙站了起来。
建武帝:“这杯酒就有国丈代贾琥喝了。”说着,又一口干了。
贾政躬身一礼:“微臣代贾琥谢陛下天恩。”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建武帝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刘琨和谢琼等将官,接着端起第三杯酒,大声说道:“你们替朕出生入死,开疆拓土,朕感激你们,来,饮胜!”
皇帝赐酒自然不能犹豫,在建武帝一饮而尽后,刘琨和谢琼等人立刻举杯饮尽。
宫宴正式开始,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将各色美味佳肴摆到每个人面前的矮几上。接着,大殿两侧琴瑟笙笛齐奏,一群盛装的宫女飘入殿中,伴随着丝竹管乐之声,在大殿中翩翩起舞。
大殿中很快热闹起来,建武帝坐在上首,眯着眼不住地打量所有的人,接着转过头对戴权说了一句。
戴权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酒宴半酣之时,戴权走了进来:“陛下,贾侯爷来了。”
建武帝:“抬进来!”
所有的人都是一怔。
戴权:“是。”手一挥,“陛下有旨,抬进来!”
所有人都注目望去,两个大太监用一乘肩舆抬着半躺着的贾琥进来了。
贾琥那张脸苍白消瘦,昏昏欲睡的样子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戴权连忙说道:“侯爷刚吃了药。”
贾琥慢慢睁开了眼睛:“陛下.....”说着,就要挣扎着起身。
建武帝:“躺下,躺下,朕就说几句话。”
戴权连忙替贾琥将被子掖好。
建武帝:“你为大周立了大功,开疆拓土,又逼得伊克昭盟乞求内附,论理就是直接晋爵宁国公也不过分.....不过你还年轻,还需要在军中历练,朕这也是为你考虑,望你体谅朕的苦心。”
贾琥挣扎着就要坐起,建武帝对戴权使了个眼色,戴权会意,按着贾琥躺下。
建武帝接着说道:“当着诸位王公大臣的面,朕保证,三年之内,一定封你为宁国公!”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贾琥也懵了!
建武帝:“你回去好好将息,好好调养。等你病好了,朕给你加加担子,让你进兵部历练。”
又对戴权问道:“宁国府的人来了吗?”
戴权:“已经在午门外等着了。”
建武帝又把目光转向了贾琥:“回去歇息吧。等你病好了,朕和贵妃一起宴请你。去吧。”
贾琥双眼微红,声音微弱:“谢陛下天恩。”
..........
大雪漫天。
贾琥的马车驶出了皇城,等候在不远处的骑兵打马奔上前来,夹护着马车向西城驶去。
马车驶进了西城,坐在马车中的焦大说话了:“二爷,到西城了。”
贾琥睁开了眼睛,慢慢坐直了身子,伸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这才问道:“有急事?”
“是。”
焦大点了点头:“通州据点传来消息,会有一批工匠在通州落脚,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是盛京。这些人很可能是盐帮从北静王手中抢去的那批工匠,他们掌握着自生火铳的制造工艺。有了这批工匠,满清人就可以大规模制造自生火铳了。”
瞟了贾琥一眼,问道:“要不要将这些人给截下来?”
贾琥放下茶碗,想了想,“小心点,不要让人察觉京畿有问题。”
焦大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咱们的人在监视北静王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宫里的探子,应该不是提刑司的。”
贾琥:“哦?”
焦大犹豫了一下,说道:“怀疑是龙首宫的探子。”
“龙首宫?”
贾琥露出了一丝笑容:“找个合适的机会做了他。”
焦大眼睛一亮:“是。”
贾琥有些疲惫的靠在软榻上,接着说道:“你安排一下,如果明日吴家不登门谢罪,酉时正开始,砸了吴家在西市的所有店铺。”
说罢,轻轻地将眼睛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