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不记得来过多少次醉翁亭,只知道从酿泉边上向右一转身,就能进到醉翁亭了。欧阳公却用了“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这样极富文采的说法。古人就是有才啊,琅琊!这一来,“峰回路转”这个成语千年流传,常用不衰;“有亭翼然”,也让不知多少私塾先生、中学老师开动脑筋,给蒙童、少年学生形象比划,亭子怎么会“像鸟张开翅膀一样”的。
印象中最初来看到的醉翁亭破旧、敞亮、开放。悠悠然走来无人问,挥挥手离开无声息。四角高高翘起的醉翁亭是个静默的孤独者,不仅周边的亭台景观“隐身”难见,连亭外泉边的照墙门道似乎也没有。当然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百废待兴的年头。由于留有这个印象,八十年代中期带学生来春游、秋游,看到了被照墙、门道挡住了的醉翁亭,还颇为别扭和生气。今日再来参观,终于明白,琅琊,这里是你最引以为豪的景区哟!亭还是那座亭,但修缮一新,色彩明丽,楹联碑文俱全,精气神大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景区内二贤堂、影香亭、古梅亭、意在亭等配套景观都已修缮或复建,连“欧阳修手植梅”也标示出来了。这真让我大跌眼镜,懊悔不已。琅琊,你说说,那株梅花,我求学的时候就该是存在的呀,早一点标示出来,我当时就可以摸摸它的干,与大文豪欧阳修来一个千年握手,他又是那么善于奖掖后进,说不定我就文运陡转,改变人生呢!
醉翁亭右侧坡崖上有两块刻有篆书“醉翁亭”“二贤堂”的斜斜的石碑,这可是触发我情思的景物那!琅琊,当年我在这求学时,我的姐姐带着母亲和几个外甥一道来看望过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能到这么有名的醉翁亭来旅游,小外甥们喜不自禁,兴奋地倚着醉翁亭石碑留影,特有情趣,令人难忘。其后再与亲友晚辈们来游玩,也仿照过多次,却显不出那样的效果了。这使我明白:人啊,只有在不经意间流露真情的形象才有恒久魅力。
哟,琅琊,你看,现在我的两个女同事也选择以石碑为背景照相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如今碑石上的字被描了色,亭柱和柱边座椅也分别漆成红色和绿色,照出相片的效果比我们当年美多了。不过,还有朋友用挑剔的眼光看这亭子呢:“醉翁亭里除了亭柱四周有一圈座椅,其他什么也没有,太空了。要是亭子里有个醉翁饮酒的塑像该多好呢?”琅琊,对此意见,你是怎么看的呢?
其实,这也仅仅是一家之言吧。我曾经到过浙江绍兴的兰亭,那是可以和醉翁亭争“天下第一”的名亭呢,在王羲之那个时代就声名远播了。兰亭中间确有一块石碑,上有王羲之所书大“鹅”字。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文采斐然,行书更称“天下第一”,游客慕名而来,总想留下到此一游的纪念。因为亭小碑挤,只能远照留影,未见好在哪里。而醉翁亭有环廊座椅,每边座椅中间还设有固定的小茶几,供游人喝茶休息,显然是很人性化的设计。中间空空如也,正是要留给人们想象。欧阳公当初来饮于此,临溪而渔,酿泉为酒,山肴野蔌杂然前陈,宴酣之际还觥筹交错,多热闹啊!亭四面边上能没有助威喝彩的游人看客?而饮少辄醉,苍然白发,颓然乎众宾客之间的醉翁是何等快意满足啊!
哦,琅琊,你听说过这样的名言吗?“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是说每个读过莎士比亚剧作的读者,都会有自己想象的“哈姆雷特”形象。这醉翁亭中间留空,不也可以收到“一千个游客,就能想象出一千种当初宴饮场景”的效果吗?琅琊,这正是你的大手笔,“此地无人胜有人,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五
“走吧,前面还有几个景点呢!”也许看我们在醉翁亭的盘桓逗留时间久了,颇具敬业精神的导游有点着急,催促我们。我们立即跟随她来到“同乐园”。
“同乐园”,顾名思义,是说欧阳公治滁有方,能“与民同乐”,用今天的话讲就是执政为民,密切联系群众,与老百姓同甘共苦。果然,园门口石碑上,就刻有草书“与民同乐”四个大字。园内有欧阳修纪念馆,介绍欧阳修的成长轨迹,功名业绩,这有利于游客朋友对欧阳公完整了解,但大家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被纪念馆对面的新景观吸引住了。
琅琊,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导游一句简单的提示。听了她的话,看着这眼前之景,我震撼了,感动了。我想到了有关你的往事,也许这是我这次来最该与你分享的情思。我想你与我一定心心相印,深有同感;因为你有切肤之痛,应该会刻骨铭心。
还记得吗,琅琊,30多年前,我们当时的教室对面,是不是有一片梨园?春天一到,千树万树,梨花盛开。那个美啊,那清雅的香气,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那时,看着一群群年轻的大学生,俊男靓女,穿红着绿,晨起早读,饭后散步,徜徉在这香气飘逸的银色世界里,你一定特别欣慰吧?然而,我想你也一定会有噩梦般的记忆。就在这梨园附近,在你的脚下,不知什么人,弄了个采石场,多煞风景啊!砸石工人整天叮叮当当,敲个不停,我们坐在教室里,想专心听讲,无奈离采石场太近,敲击之声挥之不去,令人心烦哪!遇有炸石放炮,更是气氛紧张。连串爆炸,声震校园,惊得在外散步的小女生花容失色,慌忙躲进教室;那些怜香惜玉的男生总会气愤地骂几句:“这么好的风景名胜之地,开什么山,炸什么石头呀,把我们的‘小鹿’惊成这样,这不是戕害无辜,破坏环境吗?”
是啊,琅琊,你听到过愤激的年轻学子的斥骂声了吗?我想那时你的心里一定在滴血。然而日复一日,拖拉机整天“突突突”,拉着大石块、碎石子朝山外运,你脚下那小作业场也渐渐变成了白生生的大坑了。四年哪,眼睁睁看着石坑升高,变大,显露出它狰狞面目,我想你一定万般无奈,痛苦不堪!后来我们毕业了,也是带着这痛苦的记忆离开的。
然而,今天,现在,在同乐园,看到眼前这幅特别的景观,我几十年一直揪着的心放下了。那是导游提示我们看的:昔日采石坑,今成新景点。我细看了,是的。一处高大的崖壁,被处理成赭褐色,上有东坡居士的红色草书文字;崖壁下是一方水池,周边布以假山,近旁还建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双层六角亭,配以崖面上方红黄绿驳色杂陈的秋草秋树,还真是一处不错的景观呢!看到许多人在拍照,与我同行的记者朋友老彭也喜欢,欣然留影。
琅琊,看了这,我没有兴奋,但着实欣慰。这是保护环境,化丑为美的成功典范。这次我没有到昔日母校教室前面的那处采石坑考察,但我可以肯定,采石场一定不会存在了。因为如今“生态文明建设”已经上升为国家战略,“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琅琊,同乐园中的这道特殊风景,不是在你身上的最好体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