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北风依旧在呼啸,街道上的积雪越来越深,被浓密阴云遮蔽的夜空呈现出墨一样的黑色,夜幕降临在整座小镇,温暖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伴随着还有阵阵烤肉的香气。
兰斯洛特突然就想起了安徒生笔下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一个人在冰冷的雪夜里划燃了生命的火柴,在孤独中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去,而那天是平安夜,却并没有带给她平安。
总是在长大后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是那么冷酷无情,现实总能如潮水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把你拍倒在沙滩上,也许有的人被拍倒后还能爬起来继续冲锋,也许有的人被拍倒后就再也无法站起来,有些珍贵的东西就像沙滩上的贝壳,当你一个不小心在海浪中跌倒,再起身时就再也找不到那个贝壳了,它早就被汹涌的潮水卷进了海浪的最深处,也许会随着波涛翻滚破碎,慢慢地沉到海底,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就像生活中的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你再也无法拥抱她温暖的腰肢,再也无法牵着她的手走在皎白的月光下,再也无法和她听着同一首音乐哼着同一首歌,当你攒下钱买了机票横跨千里去往那个熟悉的城市,却再也没有人在机场等着你下飞机,街边的咖啡馆和美容店里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店员依旧勤勤恳恳地微笑着接待每一个客人,可是你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走进去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坐在你对面的女孩,她带着笑的眼睛就像是乌黑的珍珠,细长而浓密的睫毛刻画着年少时的光阴。
但是那个女孩不在了,你再次走到那家咖啡店坐在熟悉的窗口,服务生还是会彬彬有礼地问你喝些什么,你会点上你和她都最喜欢的卡布奇诺,却是单份。你走到那个曾经常陪她去的美容店,你还可以坐在那个熟悉的沙发上,可是再也没有那个女孩让你等着她慢慢变美。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流落着他们共同的回忆,可是如今能再次捡起这些回忆的只剩下他自己,因为就连那个女孩都已经只存在于回忆里了。
兰斯洛特曾经想过,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苏茜真的是因为楚子航被抹去才和他走到了一起,那么这个苏茜是真正的苏茜吗?如果有一天世界被恢复原貌,他是不是就又会失去苏茜?他扪心自问,他知道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他爱苏茜,苏茜也爱着他,但是在原本的世界上,苏茜是喜欢那个叫做楚子航的男孩的,对吗?
那么当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是不是他所追求的东西也是虚假的?他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爱情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结,也许世界上只有一种办法能解开爱情的死结,就是不要触碰爱情,就像那个故事中解连环的皇后,一锥砸破玉连环,谢秦使曰:“谨以解矣”。
但是他看不开,不可能看开,不可能就这么说自己不爱苏茜,不可能就这么否定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哪怕这个世界是假的,他们的爱情也本应是不存在的,但是对他们自己来说这都是真的,他无法说自己不爱苏茜,无法说那些年牵着手在篝火旁跳过的舞是不存在的,无法说那些年肩并肩看过的夕阳是不存在的,无法说那些早餐的煎鸡蛋晚餐碰杯的红酒都是虚假的幻象......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就是真实的。
所以他没有拒绝那个神秘人的条件,他无法拒绝,哪怕他知道那个站在机场迎接自己的是一个克隆人,但是只要能让他再看到苏茜的笑容一次,再牵着她的手一次,再为她做一次早餐,陪她喝一杯咖啡,等着她慢慢变美......他愿意冒这个险。
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吹进他的衣领里,刺骨的寒冷让他的思绪渐渐聚焦,他来到这个小镇是为了取一样东西,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兰斯洛特?”巷子里亮起一点火光,有人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你是?”兰斯洛特淡淡地反问。
“林凤隆,”巷子里的人用打火机照了一下自己的脸,“看来卡塞尔学院这些年来出了不少优秀的年轻人啊。”
“给我的资料说你是个河南人。”兰斯洛特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家伙灰白色的头发配上铁灰色的眼睛,虽然脸型已经消瘦了,但是还是能从这张脸上看出“雅利安人”四个字来。
“我在河南长大啊,”林凤隆耸耸肩,“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对我的出身问题这么执着?我亲生爹妈是德国人没错,不过并不妨碍我在河南长大啊。”
“说正事,”兰斯洛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话题上,“那边说你会给我我要拿的东西的线索。”
“当然。”林凤隆点点头,“你要拿的东西是一个盒子,黑色,皮质,上面应该有一个银质的标记,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还在不在,标记是一株世界树。”
“半朽的世界树?”兰斯洛特眉峰竖起,他当然知道半朽的世界树是什么,那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徽。
“不,”老人诡秘地笑了,“是一株茂盛的世界树。”
兰斯洛特微怔,茂盛的世界树,他从没听说过这个标记,但是听起来又与卡塞尔学院的校徽异曲同工。
“保管那个盒子的人是一家酒铺的老板,酒铺就在街对面,那是这个镇子唯一的一家酒铺,”林凤隆说,“别看那个老头子是个老得快死的人,他年轻的时候是混血种中有名的杀手,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改变主意,否则现在就应该是我拿着盒子来和你交差......不过总之你要小心那个家伙。”
“酒铺老板?”兰斯洛特又一愣,脑海中回想起那个和善的老头,看上去只是个人畜无害的普通老人,怎么说都算不上富有,就连穿着的衣服都是被划破的,这种人最想做的事情应该是喝着酒好好养老,可是这么一说他居然是在守护着一个奇怪的盒子。
“那个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兰斯洛特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混血种中有名的杀手带到这个偏远的小镇来守护,又让那么多人对它念念不忘?
“这你就别问了,我不能告诉你。”林凤隆摆摆手,“你所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务,然后立刻离开,怎么完成没有要求,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
“知道了。”兰斯洛特淡淡地说,在这一刻,他又变成了秘党年轻一代最优秀的斩首人,年轻一代中的守望者。
林凤隆默默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虽然这个年轻人是那么的憔悴那么的枯槁,好像一个即将燃尽的火把,但是就是这样的一根火把依旧能发出刺眼的光,也许这就是秘党年轻一代的潜力,如果他能继续燃烧下去,毫无疑问会成为真正的守望者,人类的守望者。
在他的身上仿佛看到了一些故人的影子,有的手执双枪,有的还喜欢用燧发枪,有的挥舞着亚特坎长刀,有的手握一把折刀......可是他们不再是朋友,他曾经无数次地羡慕过他们还能肩并肩冲锋在战场上,挥舞的刀光划破永夜的天空,渴血的子弹击穿咆哮的巨龙,但是他再也没有资格和他们站在一起,哪怕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了。
“对了,”林凤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非必要的话,不要杀了那个老板。”
“我知道。”兰斯洛特说,他看了林凤隆一眼,没有多问什么。
显然这几个老一辈人之间有着什么深厚的渊源,哪怕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敌人,但是多少还念及着些过去的什么。
一个人一生中所拥有过的人、事、物,总共就那么多,随着年龄的越来越大就会越来越少,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故人的离开,就连当年的死敌都可以放下武器一起喝一杯,更何况曾经的朋友,哪怕已经成为了今天的敌人,却也不舍得就这么失去。
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和你所曾拥有的不一样了,这个世界还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渐渐地被这个世界所抛弃了,留给你的只剩下孤独,你要么选择重新融入新的世界,要么就只能一个人等待旅途的终点,虽然孤独往往是人生的常态,但是恐怕没有人会真的喜欢孤独。
就像楚子航一样,在这个被改变的世界上,他的存在已经被抹去了,所有的人都在没有他的世界上依旧活得好好的,苏茜不再是孤苦地等待而是和兰斯洛特走到了一起,恺撒和阿巴斯成为了朋友,施耐德有着阿巴斯这样同样优秀的学生,所有的人都在新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甚至有的人比原来更加幸福更加安康,于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剩下他的位置。
看着兰斯洛特消瘦的身影蹒跚着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黑暗中,林凤隆用力地抽了一口烟后掐灭了烟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酒铺黑着灯,老板大概是去参加聚会了,听说那是这个小镇每年最热闹的活动,也许对于老板这样的人来说,这样普通的生活和普通的朋友才是最值得珍惜的,躲在这个世界角落的小镇,仿佛就能和过去的一切“say goodbye”了,换一个名字换一个地方生活,在别人的眼里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而没有人会想到过去的他可以拎着一把转轮手枪大杀四方,和酒桌对面的人一言不合就会拔枪对射。
听说人每活过七年的时间全身的细胞就都会被完全替换过一次,那么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人已经完全不是七年前的那个人了,那么想要改变一下生活又有什么不对的呢?当一个人活过了几十年,甚至连他的性格都已经完全改变,他和年轻时候的他还是同一个人吗?
林凤隆突然想起了一百多年前的一个盛夏的晚上,一群人聚集在卡塞尔庄园,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不过三四十岁,年纪最小的不过十几岁,在混血种中都是年轻人,就是这样的一群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商讨着家事国事天下事,于是诞生了初代狮心会。那时候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心怀远大的理想,有的要解放祖国,有的要推翻帝制,有的要为人类的未来而抗争,龙族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他们手握刀枪剑戟,立誓要冲杀在战争的最前线。
可是现在的他呢?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一腔热血的少年,当年盛夏之下的年轻人如今只剩下两人,而另一个人这么多年来都在满世界的寻找他,而他再不能也不敢去见他。
有的时候人长大了就会怀念过去的自己,就像怀念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因为现在的他除了拥有共同的那段记忆之外已经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了,纵使他无限地怀念那个屠龙的少年,但那个屠龙的少年已经死了,死在他自己的手里,埋葬在他自己的心底。
老人总是喜欢看年轻人,因为总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过去的影子,品味自己过去的光阴。
“真是对不起啊,昂热、梅涅克......朋友们......”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做他们的朋友了,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就在前段时间,他才得知弗罗斯特也死了,昂热遇袭生死不知,他一个人默默地饮尽了一瓶伏特加,不知心里是应该高兴还是伤悲。
所以他的朋友和敌人都不多了,他不想随随便便地失去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所以他没有亲自对酒铺老板动手,哪怕酒铺老板早晚要死,他并不想亲眼看到那一幕。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林凤隆微微皱眉,退到黑暗中打开了屏幕。
简洁的桌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软件,一条邮件静静地躺在屏幕的最上方。
只是看了一眼发件人,他的脸色就变了。
Ni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