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冷,北风如刀子一般刮过行人的脸,枯枝无力地吱吱作响,做着最后的挣扎。
宋家院子后门巷子角落。
宋欢临时搭建了一个小摊子,借着角落阻挡住那喧嚣放肆的寒风,油布做顶,木杆做支柱。
油布下方摆了五张小杌子,杌子围着的中间是一个燃着炭火的小炉子,上方正煨着一壶热水。
随着灾情越来越严重,街道上也不准人们四处走动,巡逻也越来越密布。
宋欢前几日发现巡逻的衙役们会经过后门的这条巷子
宋欢想着打听打听外界的消息,就临时想了这么个法子。
几天下来,她也算是在大家伙面前挂了号了。
毕竟大冷天的还能有个人在巷子里免费煮热水给他们,也算是有心了。
宋欢从一开始听那些衙役聊天,到后来不经意间的插话,到现在能偶尔聊上几句,虽然进度慢,但也不算没有收获。
好歹她是知道了一个比较重要的消息。
前天夜里,织机坊有人家被抢劫了。
贫民窟在城西,距离织机坊只有一条街的距离,而打索巷距离织机坊也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就……有点危险。
宋欢低头看着炉火,一旁经过一个女子。
女子已是妇人打扮,一身洗得发白的补丁布衣,面色虽然发黄却也泛着点红润。
只见她直接走过宋欢的铺子,再往前走两户人家,直接敲门。
片刻后里面的一个老婆婆就打开门让女子进去。
宋欢在心里默数,数到三十的时候,里面不出意外的传来了女子撕心裂肺的争吵声以及老婆子的恳求哭咽声。
宋欢叹气。
这声音,她不止一次听见了。
自从不能出城门,阿弟学塾停课,她一天天的尽待在家里,自然就发现了这一幕。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那女子一开始还隔个五六天才来一次,这会儿三天来两次,越来越频繁。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女子心满意足的拿着一个小布袋离开。
宋欢扫了眼她手中的份量,大概有一碗满满的量。
女子察觉了宋欢的视线,便面色一肃,眉头一压,凶狠的瞪着宋欢。
那意思表达的很明白。
宋欢收回视线。
但女子的身影离开巷子后,那户人家就传来老婆婆的哭声。
宋欢记得那户人家好像姓于。
有一个挺大的男孩子,也是西溪学塾的学子。
只不过他比阿弟大,应该不是同一个班。
虽然宋欢知道他是西溪学塾的学子,但也没有过任何交流。
主要是宋欢也没空。
早上送阿弟去学塾,回来后就去城外打猎,除此之外,不是找野菜就是砍柴,不是砍柴就是烧炭。
她没有这个时间去经营这些关系。
宋欢虽然没有过多去了解于家,但依她这几个月的观察,这户人家的成员只有那个男孩子和老婆婆,还有就是这个年轻的女子。
宋欢猜这个女子应该是那个男孩子的姐姐。
至于为什么姐姐要这么对待她的奶奶和弟弟就不得知了。
按正常的思维来说,举全家之力供出一个读书人来,这样家里甚至族里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即便没有考上功名,他读书识字也能让他去找账房之类的工作,收入也可观。
但是这个女子的做法恰恰相反,她给宋欢一种她不愿意让她弟弟考上功名的感觉。
甚至给人一种是巴不得那老婆婆和男孩子早点死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宋欢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但具体人家的家事有什么不被人知的隐情就得问当事人了。
宋欢还在想这衙役怎么还不来的时候,人就来了。
衙役甲乙丙丁,分别落座,双手齐齐伸到火炉子旁,吸收那为数不多的热量。
衙役甲抖抖脚,嘴唇泛紫,说道,“还好有口热水喝,否则这天气真是难熬。”
衙役乙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拿起热水吹了两口,这才说道,“可不就是。”
宋欢余光瞥到衙役乙放下的东西,眼底震惊,那不就是刚才那个女子才拿到手的粮食?
不会是被这帮甲乙丙丁给当成抢劫犯缴了充公吧?
宋欢倒是不同情那个女子,反倒是替于家那祖孙俩感到心疼。
女子粮食没到手肯定不会罢休,等衙役们一走,那女子去而复返,祖孙俩今天不得倒贴两碗粮食出来?
衙役接下来的话让宋欢不再想着于家的事儿。
因为她听到了这几天一直在关心的问题。
衙役甲说道,“我见城外越来越多难民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衙役丁说道,“你不知道?”
衙役甲乙丙俱是一脸疑惑的看向衙役丁。
衙役丁清了清嗓子,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满城出现暴动了。”
衙役甲乙丙惊讶出声,也不忘压低声音,“暴动?”
衙役丁认真的点头,说道,“我媳妇家的大伯的侄子的儿媳妇的表嫂那传来的消息,真的不能再真!”
宋欢,“……”
这关系,好远,好绕。
衙役乙好奇问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暴动了?”
宋欢心下默默给衙役乙点赞,她也想知道。
衙役丁说道,“听说是满城的知府报灾不实,致使那些灾民没有享受到朝廷规定的相应蠲(juān)免赋役。”
衙役甲乙丙一脸吃了很大的瓜后。
衙役甲这才一脸愤愤,“可不就是,若是满城知府能够及时上报灾害,没有谎报,或许阳江府也不会有这一遭,我们鹿县也不会出现饥荒。”
这话一出,衙役甲乙丙丁具是一脸无奈。
蠲免赋役也分受灾情况。
条文规定:
诸田有水旱虫霜为灾处,据见营田,州县检实,具帐申省。
十分损四分已上免租,损六已上免租、调,损七已上课役俱免。
若桑麻损尽者各免调。
若已役、已输者,听折来年,经二年后不在折现。
其应免者,通计麦(稻)用为分数。
宋欢想,这涉及到百姓自身生命和利益,怪不得他们会暴动。
在这个年代,服役也会出现大批量的死亡数。
若是能免一年徭役,免三年税,他们的日子就很有盼头了,最起码能够让百姓们喘口气,有恢复原气的时间。
报灾不实对百姓有巨大的实质性伤害,事关人命。
而知府却只需被杖七十。
这是何其的可笑又可悲……
而且以宋欢这三年对这个年代的人的了解,那比菜籽粒还小的胆子估计也不敢做出这么轰动天下的事情。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事就是朝堂党派博弈出来的结果。
后面那只无形的手正控制着百姓,通过百姓而获取自己想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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