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荷听完又陷入深思。
庭中有人来,说前头的车已备好。
谢从安牵了裳荷就走,把两旁撑伞的丫鬟慌的手忙脚乱。临上车时有人送上个大大的竹匣。谢从安接过打开,忍不住发出惊叹。
她出了香铺后曾吩咐核查谢葑死前所说诸事。这才多大时候,竟然都已查验回来了!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奸和内斗不说,影阁和信阁还是不错的!
展开细读,无语凝噎。
这世间的巧合机缘,有时候根本毫无道理。她着实不知该如何评断。
谢葑送命的起因,要从他几年前参与的一次族中集会开始。
那一行,他与一房远亲久别重逢。后续几年中,此友新添了个小孙女,玉雪可爱,机灵乖巧。有一事最是可惜,此女先天不足,身患疴疾,终日以药傍身。
谢葑虽已成家,此生却未能有个子嗣。虽说有冯英在前,但那连猫狗都嫌的混账怎能与这玉雪团子相比。对于这个女娃,他既喜欢又心疼,小丫头偏也喜爱与他亲近,常将这位老人哄得不知该怎么疼她,恨不得心肝都挖了出来,所以便在这孩子常需的用的药上留了心。
影卫奔波,总少不了用药,影阁自有一队人手来搜寻珍稀之物,这也是谢家多做药材生意的原因之一。
但影卫所巡的地域之大,并不仅仅限于大乾,所以行动起来就更便利些。然而这一留意,让谢葑发现了金阁在药材采购上的一些微妙。
有些药材虽然珍贵,凑整几味便是极为凶猛的毒,用之能杀人。当然,这本也就是影卫会用的行事手段之一。可要细论起来,只能说是万事天定,巧合自行,谢葑本人就略通医理,所以才极快的发现了其中问题,若是换做旁人,未必就能察觉出其中的蹊跷。
除下搜库确认,谢葑又另外派人暗中到药铺去求买,结果自然是两处皆空。他不得解,便发了签子令影卫细察里头的究竟。虽然这一番行事已经谨慎提防,可惜还是惊动了背后之人。
当线索一路查至了亲友家中,谢葑辗转反侧。几日后,他带着所有细则去到其府上,打算与之当面劝说。
他想弄清楚这位亲友是何故入局。若是被迫,定要将其解救出来才是。
结果谢葑不但被关了起来,还被喂了慢性毒药。
一口气翻完所有,谢从安闷不作声的灌了半晚茶,骨子里的冷意仍令得心绪难以平复。
眼下虽未清楚谢葑这位被抹去名字的亲友背后是谁,药材这两字最近生事的频率也太高了些。
从刑狱归府后,谢从安曾命人查过族里接触药材的生意之人。若没记错,其中一个便是谢元风的姑父。
再往深处一想,心中已有大概。
除此之外,谢葑还另外查出了另外几件事,都与她的经历暗合。
谢从安听说之时汗毛直立,现下也一一都被确认,更让她感觉如坠冰窖。
原来,当日在刑狱里做手脚的是自家人。
不光是她被下了药,苏亦巧也因无力抵抗狱卒的侮辱才落得那般凄惨。
此事想来只有后怕,其余便是庆幸她还有个侯府千金的身份傍身。
来回默念了几遍佛号,谢从安的心里才算平静一些。
现下与药有关之事有三:刑狱中的她,幽兰苑的韩玉和闲鹤亭的爷爷。胆敢对主子做下这些事,想来也就不过是要将她这个家主除去。本就跑不出那两兄弟的手笔。
先前为着查清老管家的嫌疑,她不管不顾的跑来康州,却不想竟然歪打正着。现在看来,或许从三阁入手,反能查出些线索。
至于那位谢葑旧友,究竟是该去拜访询问,还是直接杀了示警,她的心中尚未有答案。
对面的裳荷对着绒毯上一滩洇开了的湿痕出神。
谢从安想起方才的对话,试探着道:“姐姐可曾奇怪,为何薛桂要与你信阁过不去?”
裳荷看向她,双眼发红。
谢从安道:“金阁之中善经营者多,善武者寡,若需打手护院,又多碍着族中管束,只能从影阁调取。所以薛桂当是愿以亲近谢葑的。而信阁会对重要的人物造下私册,此事三阁的历任阁主都是知道的。所以薛桂想要藏私,就更不会轻易去招惹两阁。可能他与谢葑近些,所以才不支持信索,蓄意将此间争斗闹的人尽皆知,甚至直递到我面前来要求公道。可我不懂,他在信索受创后软硬兼施的收买人心,如今眼见是接手的最好时机,却又忽然撒手不理,一副嫌弃的模样,不知究竟为何?”
裳荷面上忽然多了抹可疑的潮红,“家主所说句句在理,裳荷对此也有一番推断。大抵是信索深入金阁,薛桂怕查出自己的私事,便有心破坏。后来发觉信索的好处,又改为收买,复又发觉难行,便想着借谢葑之手与义父施压。义父表面答应托付,其实是暗中将信索指派给了我。而且据我所知,薛桂与贾高师私下也有来往,亦或是有别种心思。……信索必然会威胁到影阁,谢葑不会坐视不理,义父又将信索交与我手,贾殊不满,薛桂便得以借刀杀人。最终不论动手的是哪一个,此人都可隔岸坐观,得享其成。”
原来每每将金阁的作为上报时,义父竟然是那样为难。
此时才想明白,裳荷的喉间满是酸苦。
她忍了几忍还是骂了出来:“薛桂此人心肠歹毒,简直死有余辜!”
“当初爷爷是觉察了影阁有异,正逢尹阁主也上报此事,这才有了另建信索的决定。其实也都是为着往后所做的准备。算来已将近两年光景,若不是侯府被扯入前朝是非,而我又大病一场,这些安排的确早该收网了。”谢从安心中感慨,“难怪古人说世间事,一啄一饮皆乃天定。想来正是因为长安没了动静,那个假谢葑才会放松了警惕,做出令小妾怀孕的蠢事。这才能被我们抽丝剥茧,查了出来。”
忽然不知何处发出声响,谢从安深吸了口气道:“说。”
有低声入耳,字字清晰。
“从验尸和复查情形来看,已确认尹羿是被假谢葑所杀,原因不详。”
“不详?”谢从安嗤笑,“那衙门怎么结案?”
“衙门那处尚未结案。因不知真假谢葑之事,寻不出杀人动机。此间涉及葑老的细节都被咱们压着,外头无人知晓,他们便不敢轻易结论。”
也就是说,那个秦师爷还会往下继续挖……
谢从安皱了皱眉,“帮衙门找个合适的缘由吧。”
她掀开帘子,朝外胡乱看着,恢复了日间的闲散模样。
谢又晴趁机扒去瞄了一眼,“主子,咱们就快到了。”
路旁檐下的灯笼晃过,照见一排跟在车边的丫鬟。
见了这阵仗,裳荷不由的面露疑惑。
“此去尹府谈事,特意安排的。”谢从安随意一笑。
其实裳荷也没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跟着了这位不被义父看好的小家主。
可她私心觉得这位少女不似义父所说那般无能。大概是同为女子,几番交涉下来,那些惯见常有的,甚至会隐藏在暗处的恶意是一丝也无。
一路过来,只见她不停的在思考安排,就仿佛如同是在下棋。与自己往日接触到的那些,万事只为践踏和掠夺的贪婪之辈毫无相似,
今日的装扮繁复,裳荷无法心急,在谢又晴的提醒下被服侍着下车,才刚立定,就听几步外传来谢从安的声音:“都怪此事赶的急了些,要辛苦秦师爷与方县丞这么晚又折来此处。”
谢从安的对面有两人在作揖还礼,面目具在影中,看不真切,身形看来确实是男子无疑。
“谢家主客气了,事发突然,又状况紧急,咱们正是应该体恤民情,跑一趟也应当。”
果真是方县丞的声音。
裳荷惊讶的再看一眼,却被谢又晴扯了扯袖子。
“裳荷姐姐跟上呢。”
前头正是熟悉的尹府大门。匾上铁骨铮铮的两个大字,正是义父亲手所书。
裳荷极轻的唤了句小姐。
谢从安回头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又朝谢又晴招手,一双杏眼笑做月牙,“姐姐有话回去再说。”
裳荷低下头,有雨在方才落车时坠在袖口,银缎裹边的镶绣间晕出个深色圆点。
这些布料花样她统统都不懂,却知这一身层层叠叠的华服必然贵重。
此刻的她感觉自己如幼年间见过的菱花镜筒,里面碎裂杂乱,摇来晃去倒不出分毫,旁人见了却会赞上一声漂亮。
深吸一口气,她跟着默默行入。
夜色深重,浓如玄墨。这般的天气,周遭四下早已无人。
前面有四名婢女分别在两侧举着香笼灯火,仔细为她三人照着脚下,身旁有四个遮伞捧茶,不敢远离半分。一行人步履轻快,对周身细雨无知无觉。
浸饱了雨水的地面映出摇曳灯影,缠绵优雅的香气随身,裳荷突然有些恍惚。
此时已算不清是几更天,她多日未曾回来,不曾问安,更不知尹夫人的身子如何,可曾睡下。
这时候去请她起身,可是会惹她生气吧。
想起这府里另一个姓尹的人,裳荷的眉间瞬时绷紧。
“姐姐仔细脚下。”
谢又晴脆生生的嗓音传来,裳荷忙的住脚。这才发觉已到了花厅前头。
透过开着的门窗,一眼望见堂中的灯火通明。
穿戴整齐的尹夫人坐在主位,右手下是她的宝贝儿子。两侧站满伺候的丫鬟小厮,连尹府的管家都在底下立着,看过去一片眉头紧锁的严肃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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