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又有熙攘传来,有人簇拥而至。
方才之事早已有人来禀过。王砅扫了眼身侧的晋王。
难得今日的他倒是一派的春风和煦。
若无人撑腰,崔慕青怎敢在今夜这般场合来寻谢氏的不痛快。父皇因行宫夜刺尚欠着谢氏说法。菁妃如此险招,一不小心更会落了下成。只知仗势帝王宠爱能有几日好,这行事手段着实欠缺思量。
一声清亮笛音忽然打破沉闷,扬风而起,瞬间令人心旷神怡,更觉悠然自在。
台上一位散人打扮的青袍客手执长笛,以面具遮去眉目,身侧坐着个月白衣衫的琴师。古琴弦音浑厚,与明亮的笛声缠绵相和。
方才的华丽幕布此刻早已摘落,高台之后夜色无边。孤月高悬,桂枝空寥却意境十足。夜风扶起香炉紫烟。曲音高雅,却在这般的庆典热闹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良王淡淡一笑望了眼台下。远处是傅守诚领着侍卫压着个面色憔悴的少女正行过来,凤清领着乌衣卫在其后抱臂冷眼。
台下明明更有意思,座上的一干人等却充耳不闻,齐齐望着台上,似被那乐曲勾去了魂魄。
此刻的谢从安正在回城路上,满心都是王曦所说之事。夜风扬起她额前的细碎发丝,露出眉眼间的焦灼。
长露告诉了她良王于秋贵妃之死的牵扯,所以她今日安排了一出戏要敲打这位三殿下。方才王曦却忽然对她耳提面命,扔出了好几句警告,说这位良王看似无害,却在晋王与太子殿下之间逢迎多年,最好不要招惹。
就算是故事,她也知道这种派系不明的狠角色一定躲远些。可惜就算放下韩玉的托付,她也需要早些弄明白那些杀身之祸是从何而来。
招惹这位的后果,无非是令自己的处境再多一重变数。
身为局中人,逃亦无所逃,只能让影卫小心查探,知彼知己,抢占先机罢了。最差不过是再多些人来杀她。左右爷爷有影卫护着。只是,她担心谢府并非固若金汤,怕生事会误伤了郑和宜。
想起这个人,她的眉头皱得更紧,扬起马鞭,催促身下的马儿再跑快些。
舞台之上,曲音须臾直转而下。
凤清、李璟这种常伴君侧的人,极善察言观色,早已注意到夏枢盟与傅守诚的表情不大自然,额间还皆有细汗。他们虽然不懂乐曲,也觉察到了这曲目古怪。
风轻云淡的伊始已换了华丽磅礴的琴音引领。笛音间和一现犹如昙花,两股乐声似情人天各一方,余情难了,缠绵不散。
在尾音渐渐消失之际,青袍客忽的放下长笛将外衣掀去,露出一身最近长安颇为流行的曳地长裙,裙摆之间点缀繁复,贵气逼人。紧贴的布料勾勒出优雅身形,摘去的面具之下,五官艳丽,似极了某人。
台下顿时哗然。
女子抬手挽发,白臂如玉,唇角含笑,目光慑人,却与方才的散人气质莫名相合。
到此,凤清没忍住紧了紧拳头,目光渐冷。
那散人手持长笛,影射的是良王,至于最后化出女子装束……
他默默吸了口气:谢妹妹的胆子当真大了些。
暗讽良王背后之人是菁妃,又引出那琴师……她这就利索的跳进来了,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后悔……
李璟方才暗示他衍圣公的小孙子也在。谢妹妹连颜家都牵扯进来,若是衍圣公一怒,她可算是将大乾的文士都得罪了,即便是郑如之将来入了朝堂,又能保她几分呢。
冲动!太冲动了!
凤清默默攥紧了拳头。
忽然台上传来太子似醉方醒的话:“三弟好乐,孤不忍打断,劳傅大人久等。”
太子礼贤下士的做派由来已久,没什么新鲜,倒是良王声色不动的摩挲着手中玉箫,似在方才的乐曲声中尚未回神。
人群中的房斌一直悄悄看着两个人,只待好戏开场。
傅守诚回禀一番,便让人押了苏亦巧上来。
一个小家碧玉而已,这几日又短了食水,见了这场面早已站立不住。
她摔在地上轻咳几声,强撑着直起身来,眉眼憔悴,还有着几分的楚楚可怜。
傅守诚道:“此女说她关系到一件大事,一定要见了各位主上才肯开口。”
太子掀起眼皮扫了一眼。
晋王却有些按耐不住,“贱民胡说罢了。这等日子,你理她做什么。”
太子的额角一跳,双眼一眯,随之转落在一旁默默盘萧的良王身上。
傅守诚又道:“晋王殿下,刑部做事历来依仗理据。此女虽为贱民,却也是大乾百姓,下官不敢轻视。”
晋王闻言,面皮微微发红,不再做声。良王好似此时才回过神来,端茶唤人。
苏亦巧应声上前,叩头拜见,见了一盏蓝白花瓷的茶碗后隔着氤氲水汽的俊颜,恍惚想起小时候曾在寺庙中拜过的哪位谪仙。
良王招人换茶,有些漫不经心道:“你都受了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此处自然有人与你做主。”
在谢侯府内经历了多日的忧思和害怕,此时忽然被刑部押送过来,苏亦巧自然已经恐惧到了极点。精疲力竭时,被一个和善俊俏的公子温柔开解,不禁神思飘忽。恍惚间听得有人呵斥:“还不速速禀来!”又似当头棒喝,一个冷颤清醒过来。
她俯身哭诉道:“谢从安指使族人作恶。利用其对小女之情,令他吞占田地欺人致死,作恶不止。还派人污蔑陷害,逼死余辜。民女被她以安抚之名许给族人,恳请诸位大人为小女做主。”
娓娓详叙伴着悲啼,苏亦巧的额头狠狠叩在地上,满面眼泪伴着鲜血,在那苍白柔弱的脸上触目惊心,让人不忍多看。
“谢从安贪心暴戾,为祸农家。我等虽为贱民,却亦是大乾子民。请太子殿下为民女做主,还农家公道,还民女清白。”
一旁的凤清目光灼灼,几乎咬着牙要叫出好来。
实情如何他早已知晓,如今听这故事被屈解的面目全非,更加感慨这流言蜚语的厉害。
他按下怒气,摸了摸鼻子,感叹若此事当真是晋王为之,或许他并不似众人想象般无用。
良王将茶细细品足才放下茶盏,轻轻一笑,道:“这位谢氏族人何在?”
待侍卫去往谢府拿人,他又倾身向苏亦巧看去,“小姑娘,你家住何处?”
多年游走江湖,他就是靠着这副皮囊惯做亲切,得人信任只是须臾。
苏亦巧瞧着他,果然又有些发愣,脸颊竟泛起淡淡红晕,喃喃道:“小女是长安人,自小在城中长大。”
“原来是咱们长安城的姑娘。”
良王笑着与夏枢盟闲话起长安城有名的小食街市,在场之人竟然都听得津津有味,待侍卫押着个步履踉跄的公子过来,他才笑笑的转问一句:“可是谢勋?”
谢勋对上看来的无数目光,依旧是摸不着头脑。
他是被勒令不可出屋的。今日外头如何的热闹,他都不得而知,埋头书中又是一日,正要洗漱上床,忽被一群武侍闯入带走,直至此处仍不明所以。
他曾在路上问了几次,也无人理会。一路过来只见风景如画,热闹隐隐,还当是入了哪位大人的府邸。等认出跪在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人,瞬间便是满脸的心疼,想要上前,却又生生在旁立住。
自幼读书识礼,此时当了众人,也不好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这一切落入众人眼中,神色各有不同。
“谢勋,谢百里……”
谪仙的脸侧晃过一片雪色月光,声如水露清霜,冷透了他方才因激动沸腾起来的一腔热血。
“……听说你心仪这位姑娘?”
座上那几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谢勋看见远处的舞台,忽然想起府中议论了多日的成年大礼。
他一个激灵跪倒便拜,之后便竹筒倒豆一般,将两人的过去来往说了个干净。
“……小人在西峰巷时对苏姑娘一见倾心。但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过伤及姑娘名誉之事。如今已请了族中长老,年后便会为小人上门求娶。”他说着又磕了个头,补上一句,“亦是这几日的事了。”
良王的笑眼中多了好奇。他俯下身去,刻意压低了音调,轻声道:“本王瞧着,那姑娘似不大喜欢你。”说罢朝苏亦巧身侧扫了一眼。
谢勋的满心盘算,不过是想借着贵人们将自己与苏姑娘的婚事坐定,忽被如此一问,不知该如何作答,又见良王所瞧之处,立着一脸淡漠的郑和宜。那人独独立在人群一侧,周身恍月,如水清冷。
他想起几日前幽兰苑之事,心底更生不快。
恰逢苏亦巧回头,满面的血迹泪痕,看得谢勋又是惊讶又是心疼,自然以为是郑和宜言辞不当,又令其受了委屈,不由恶从心道:“苏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儿。各位贵人莫要听从别人信口胡说。自古以来,女儿的婚嫁都要听从长辈安排。不如今日少议论些,只怕日后有人学舌,将来或有不妥,害得苏姑娘委屈。”说罢还瞪过去一眼。
良王扶着下巴,笑的不住点头,“这般当众谈论起苏姑娘的婚事,的确是不大好。”说着转了转手中玉箫,“苏姑娘不如将方才的话再说一说,也好帮谢公子理清头绪。”
这来往间,谢勋早已是云山雾绕,回头又见苏亦巧面色苍白,不禁生出了几分急切,脱口道:“苏姑娘,可是他……又让你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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