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药田一间客房内,桌上点着香烛,也摆放着瓜果肉食。这里权作刘小川灵堂。
两名功房弟子默默坐在地上,望着烛火怔怔出神,眼里带着悲伤。
刘远洲推门走了进来,那两名弟子赶紧起身。
摆摆手,刘远洲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走到桌前,双膝跪地,朝盖着白布的遗体默默磕了三个头。
他与刘小川一见如故,意气相投。虽认识才不到一年,见面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但不妨碍他们彼此都把对方看作一生挚友。
“川哥,委屈你在此呆一天,明天我便送你回延州。”
他轻声说道。
想到两人已是阴阳两隔,此生再无见面之日,心里一痛,忍不住又泪盈眼眶。
祭拜过刘小川,刘远洲径直回到客房,把身体重重丢到床上,头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
自上午战斗打响到现在,他连番战斗,之后又各处奔波,身心已是疲惫至极。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敲门声响起。
刘远洲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
“刘队,院里的武师们到了,丁执事叫我喊您过去。”
是郝六的声音。
刘远洲已成就武师,但在院中职位尚未升任执事,因此,除与他关系要好之人,一般执役都以他目前临时职位称呼以示尊敬。
听到郝六的话,刘远洲立即跳下床,穿好鞋出门,和郝六一起朝药田议事厅赶去。
“院里都有哪几位武师到来?”
刘远洲问道。
“有我们植房罗主事,存功房刘子和刘执事,兵房来了三名武师。”
郝六回道。
“哦?许主事居然没来?”
刘远洲讶然。
兵房死了一名武师队长,主事许红却不过来亲自查探,这令他很是意外。
郝六摇摇头,又道:“不过,倒是来了一位延州府衙的捕头。”
府衙捕头一般至少是明劲以上武师,他来干什么?
转念一想便了然。这天下毕竟还是朝庭的,泉水县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件,死了这么多人,朝庭若不闻不问那才不正常。
说话间二人来到议事厅外。
刘远洲推门走进去,见宽敞的厅堂内点着巨烛,亮如白昼。七八个人围坐长桌在说着话,马东等五六名功房兵房执役弟子静静站在一边。
众人被开门声惊动,都扭头看过去,见是刘远洲进来,目光各异。
坐在上首的是植房主事罗宏宝,他站起来,对着刘远洲笑眯眯道:“远洲来了,快来这里坐。”
用手指了指紧挨着他的一张椅子。
刘远洲抱拳行一礼,却在右手侧最末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罗主事折煞我了,我坐这里便好。”
罗宏宝笑笑,也不强求他。
轻咳一声,罗宏宝开口说道:“远洲到了,咱们便开始说正事。”
扫视众人一眼,把目光停在刘远洲身上:“刚才,经过多方询问调查,我们已对这两天发生在药田事件有了一个较为初步的了解,但大家有几个疑点须问一问你。”
刘远洲点点头:“主事请讲,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宏宝脸上露出笑意:“还是远洲你识大体。”
刘远洲心下一动。
这话好像话里有话啊。目光巡视一圈,却见兵房三名武师脸色似不好看。
这时,罗宏宝朝他左手边一个四十来岁汉子点点头。
那汉子站起身来。
刘远洲见他身着玄色长袍,头戴尖翅帽,腰带上悬着一枚黄铜符牌,正是衙门捕头装扮。
“在下延州府捕头燕七,有一事询问阁下。”
刘远洲迎上他锐利的目光,点点头。
“请讲。”
燕七:“你与刘小川关系如何?”
刘远洲:“情若兄弟。”
燕七:“据我调查,在你杀死白头教武师马九千后,攻击药田众匪其时已逃走,有七人投降,你却下手杀了他们,是否为泄愤而故意杀人?”
沉默片刻,刘远洲答道:
“当然不是,一来我担心众匪去而复返,二来我急着去县城查探,为防万一,我只好一刀杀了了事。”
燕七点点头,坐下。
“怎么,不能杀?”
刘远洲眉毛一挑。
燕七道:“若留有活口,我们便可顺藤摸瓜,也许能把这帮黑风盗一网打尽。”
刘远洲叹口气:“可惜当时情势危急。”
罗宏宝长叹一声,接过话:“远洲,本来这次你斩杀白头教武师,力守药田不失,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可惜你擅杀降匪,掐断了线索,这算是过失了,我们会如实上报院里,还望你理解。”
刘远洲点点头:“明白。”
“钟队,你兵房可有什么问的?”
罗宏宝转头看向左侧兵房三人。
三人中刘远洲只认得兵房乙队队正钟城。那次酒楼与铁拳武馆冲突时他尚是队副,听说最近升队正了。
钟城神色复杂地看着刘远洲,缓缓开口。
“罗大哥被他们杀死在神拳武馆,死状极其凄惨。我就是想问你,当时为何不把他拦住?”
刘远洲苦笑一声。
“我也是在他离去之后才想到,这或许是一个阴谋,但当时只是猜测,并无实据。”
罗大右尸体他也见过,确实惨不忍睹。
“远洲,我们并无怪罪你的意思,只是罗哥死了,小川也死了,我心里实在难过。”
钟城说完,眼眶一阵泛红。
“这钟城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刘远洲心下暗叹,对他原有印象极大改观。
“可还有什么要问?”
罗宏宝问钟城,后者摇摇头。
这时,刘子和笑着说道:“远洲,你这回可为咱功房长脸了。”
刘远洲轻声道:“我只是尽本分罢了。”
刘子和道:“远洲你放心,该你得的功劳我一定和孔主事给你争取。”
说完,他又似埋怨道:“只是远洲,你既已成就武师,为何不早些向院里禀报?”
刘远洲正色道:“刘执事,我并未隐瞒,我是昨天早上才突破的,还没来得及向院里报告便出了这等事。”
刘子和笑道:“我就是随口问一句。不过远洲你也算开咱延州院之先河了,成就武师当天便能斩杀一名武师,当真神奇。”
刘远洲深深看了一眼他。
刘子和看似漫不经心的话里却不怀好意,是在刻意强调他的突破过于巧合。
他知道在座众人对他昨天才突破的话不大相信,但他也只能一口咬死,反正这种事也无法查证。若实话实说,虽情有可原,但也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见众人问完话,刘远洲对罗宏宝道:“罗主事,我想明天送刘小川遗体回延州城。”
罗宏宝想了片刻,说道:“这里确也没你什么事了,要回便回吧。”
刘远洲朝他道声谢,转头问钟城:“钟队,罗队的遗体还在泉水县城,我们可否结伴一同送他们师徒回延州?”
钟城苦笑道:“我们要晚一两天,你先回吧。”
他身旁两名兵房武师却冷啍一声,怒视燕七一眼。
刘远洲点点头,向众人告辞离去。
罗宏宝又叫丁越和众执役也出去,厅堂里只剩下他们几名武师。
“刚才我们已向刘远洲问了话,我认为这件事已十分清楚了,就请子和你草拟一份报告,我们六人署名后提交院里吧。”
“诸位可还有异议?”
罗宏宝说完看向下首众人。
燕七摇摇头。
兵房一名武师道:“黑风盗和白头教众必定尚未逃远,而且其中还有一名受伤的武师,我们应该乘胜追击,杀光这帮杂碎。”
另一名武师腾地站起来附和道:“小钱说的是,现在调查也调查完了,留下小刘写报告,咱们赶紧出发。”
罗宏宝皱起眉头:“老徐,你先坐下,院里给咱们的任务是救援和调查,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完成调查向院里报告,之后如何行动自有院里安排,我们不可妄自行动。”
老徐睁大眼:“到那时还追个屁!”
刘子和慢悠悠道:“老徐,我知你与罗大右兄弟情深,可也不能胡乱行事,咱延州院当下对白头教的方略是监视和驱赶,你莫坏了规矩。”
“嘿,和稀泥,别他么跟我讲规矩,敢情死的不是你功房的人,少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
小钱讥讽道。
刘子和跳起,怒视小钱:“有种再说一句!”
他做事最擅长左右逢源,又因他名字中有个和字,因此在院里得个和稀泥绰号。
他最忌讳别人叫他这个绰号,何况被当面叫破,更是气得跳脚。
“吵什么吵,都坐下,给外人看笑话是吧!”
罗宏宝怒声喝道。
刘子和冷啍一声,缓缓坐回座椅。
钟城低声轻喝:“老徐,小钱!”
老徐和小钱才一脸不情愿坐下。
燕七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似对刚才吵闹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是眼底却闪过一丝笑。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辞别药田众人,带上刘小川遗体,刘远洲和马东朱大有启程返回延州城。
郑小龙跟随刘子和留在药田,刘小川的几名兵房师弟因尚在执守任务期,不得随意离开。
因此只有他们三人回去。
骡车缓缓驶出药田大铁门,刘远洲见道路两旁乱石堆弃,仔细看去尚有斑斑血迹。
叹口气,扬起鞭子轻喝一声,骡车加快速度,很快便把药田甩在身后。
“远洲,你知道罗队遗体在哪里吗?”
马东突然开口说道。
见刘远洲摇头表示不知,他继续说道:“我听说停放在泉水县衙,衙门的人要进行什么堪验。”
刘远洲心下恍然,难怪昨晚兵房几人脸色十分难看,原来如此。
对死者尸首进行勘验,免不了开膛破肚,兵房几人自是不愿意。
想来罗宏宝或者院里是首肯的,要不然钟城几个岂会就范。
就是不知还有什么可堪验的。
思索一番,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