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金身再现”的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须臾飞掠神照峰,在人海里吹起千层浪。
“这便是先天符意么?”
“果然还是身临其境更有气势。”
“竟能突破诛仙杀气的镇压与封锁,凝而不散,聚而不灭,真不愧‘先天’之名。”
“跟这两个字沾边的玩意儿,都这么唬人嘛?”
“可这当口他来凑啥热闹?”
“也没见谁招他惹他。”
“抢风头?”
“我看是哗众取宠。”
“别是妖化就好;否则疯起来放一把火,跑都没地方跑。”
“他敢!——”
“奈何横眉前辈分身乏术。”
“场间这么多强者撑腰,再不济还有宗主大人。”
“说到底也才归元中境,那魔头符意再强,总不至于连婴境老怪也不看在眼里。”
“八字尚未没一撇,自己吓自己无妨,别来危言耸听。”
话虽如此,却不免勾起众人对试炼决战的回忆。彼时人在局外作壁上观,到底事不关己,就算瓮山被先天符意一举荡平,也不用忧心遭受殃及池鱼,自然看得津津有味。
没承想此一时彼一时,而今身陷局中,庶几落得跟死于决战的俊杰天骄同等下场,被先天符意焚作飞灰,各路人马始觉惶恐。
怖意如流,自脚底涌泉冲至颅顶百会,瞬息贯通全身,寒彻百骸。
惴惴难安之际,竟不知哪个大嗓门儿的家伙拖长了声音吼道:“快看哪!——诛仙剑!”众人闻言定睛,依稀见得障壁垓心,果然泛起阵阵金光。
因有杀气的阻隔与搅扰,那金光不甚明晰,忽明忽暗,气机也随之时强时弱。
所幸在历经最初的肆虐之后,场间威压犹重,却也渐趋稳定,不比先前暴烈躁动。落云子再将浮光掠影术展开巨幕,尝试三两回,终得功成。
画面断断续续,勉强够看。众人这才后知后觉:那金芒原来并不属于虹光,而是在虹光剑鞘上凸显出来,勾勒着某种怪异纹路。
鉴于前后形势,自不缺明眼人大胆臆测。
“看起来怎像符纹?”
“气机也似曾相识。”
“该不会是……先天符?!”
“意即剑鞘封印乃符意所铸,因与老魔两相感应,故此显露?”
“这就说得通了。本以为是那魔头炫耀卖弄,原是身不由己,连他自个儿都没法掌控。”
“确定并非妖化就好。”
“瞅你那孬样。怕个?。”
“人家桃大胡子说什么了?神泉宗那几位爷在风花雪月图里就险些遭火烧,谁承想出来了还是差点没能躲过去。”
“哈哈哈哈哈!——是是是,这不厚道,但爷爷我就是忍不住想笑啊。哈哈哈!……”
明明相安无事,却恍若劫后余生,道众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与此相较,那神秘的天命秘境内则洋溢着一股欢快气氛。
“噫!果如所料,那小子还真感悟了先天符意。”有人抢先言语,“诛仙剑鞘本已式微,今又解去三成,正可借鸡生蛋,以全封印。”
“此事属我最拿手。要么从其体内抽取符意,要么将之生炼成鞘。只待众友取舍。”
“当务之急还在于破掉化血神刀,不宜节外生枝。”
“万一跑了呢?”
“哼!海角天涯终在天衣之内。”
“天数使然,人各有命。”
“这就是他的命。”
“无量天尊。”
“常自在那边‘前车’犹在,为免重蹈覆辙,不妨稳妥些。”一锤定音的仍是那道人声,“先标记即可,便于事后追索踪迹。”
话音落时涟漪荡漾,一道近乎透明的神魂烙印倏忽跨越千山万水,破空来至净妖废土。
一则宠渡尚未悟透符意。
一则修为差距直似天堑。
故此魂印视先天符意若无物,神不知鬼不觉地洞穿金柱,没入宠渡体内潜伏下来。
常自在贵为人仙,也对此一无所察;一众老怪与强者就更不消说了。
唯有虬髯客看得分明,喃喃叹曰:“依师尊法旨,若非那娃娃命悬一线,我不得插手。奈何奈何。”
不过转念即释然,“也罢。玉不琢不成器,且看他如何化解此劫。”虬髯客收了心思,转望当下,“倒是那白眉老儿出关在即,还是看热闹要紧。”
果不其然,此后不久,杀气障壁蓦地收敛,眼瞅着越缩越疾,范围随之越来越小,前一刻还粗如华表,眨眼却细如木桩……如雨柱,如发丝,转而烟消云散,显露出高悬当空的那抹虚——
不!
那抹影一点不虚!
原是剑鞘碎化的齑粉,不单蕴藏着部分御剑法门,且有操控封印的些许要诀;最最实用的还在于,对元婴、原灵乃至元神都大有裨益。
得此滋养,那元神丰盈饱满,光润童颜,当下凝而实之,不是肉身、胜似肉身,何虚之有?
人仙特有的沛然灵压幻化成袍,由内而外透出暗金光泽,红黑相间的杀伐之气如丝如带,随同须发迎风飘舞,缭绕,与横眉自身灵压两相融合,浑然一体。
看客们虽不明究竟,却也觉得厉害,毕竟此刻单是元神所具威势,都比肉身尚在时还更上一层楼。
而老祖自个儿,既然元神不虚,心头自也就不虚了。
这,便是先天的妙处么?
这便是灵宝的福泽么?
这便是无敌之姿么?
果然一览众山小!
此刻真仙下凡又如何?
来单挑啊!
真仙以下我无敌。
真仙以上一换一。
此非狂言,而是底气。
——是诛仙剑给予的、实打实的十足底气!
横眉自问,平生从未如当下这般心潮澎湃,也从未如此精神抖擞,更从未如此豪气干云。
所以他想吼!
他想嗥!
倒怨不得他如此无状,甚至比当初宠渡喜获神念时更癫狂。
须知这样足可毁天灭地的力量,搁谁谁不迷糊?
众目睽睽下,碍于人仙威仪、宗师体面,横眉这才将那咆哮的冲动生生压制,改而攥拳振臂,切齿闷哼,借以宣泄内心激动,同时掩盖元神的战栗。
到底是人仙,不消片刻便将心绪平复,横眉老祖望斜刺里投去一瞥,喃喃自语道:“老妖怪果然有备而来。”
原是丹丸化开后药力外涌,结似一层黑茧将老妖裹住,尚不知几时功成。
“可惜!对上的是诛仙剑,任尔如何筹谋,俱是无用。”老祖咧嘴冷笑,顺势将目光移向神照残峰,始觉金柱耀眼,又见那剑鞘上异纹闪烁,威势与诛仙杀气不相上下。
因领会御剑法门与封印要诀,知是先天符之间互生感应。却不知作何思虑,老祖转瞬面露不悦,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掐诀一指,迫使先天符印归入剑鞘。
神照峰上即有响应。
金灿灿的符柱渐渐隐没。
无量金身也随之解除,露出宠渡本来面目。
狼伯忙凑上近前。
周遭魔众也蜂拥而至,满脸关切。
宠渡摆摆手示意无恙。
众人见他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确无半点异状,始信其言,这才纷纷长舒一口气。
殊不知宠渡心间疑窦丛生:催动无量金身负担极重,纵以他九二玄功的肉身也撑不过半炷香;虽然此番维持的时候不长,按说多少有些疲累才是,可自己为何全然无感?
忆及狼伯与戚宝等人所述,宠渡略一咂摸,便抓住了其中最为可能的几个关键。
两度妖化。
仙枝护法。
寂灭死意与光之守护。
上述种种莫不作用于肉身,在极短的时间里接连不断地摧残,毁灭,重塑,无异于于对体魄进行了一次又一次改造与淬炼,最终完成蜕变。
据已知情形来看,这判断合情合理,乃目前唯一正解。
宠渡悄悄紧了紧拳头,暗运玄功,以资验证。竟不知心有所思致生错觉,还是确有其事,气血还真就更加旺盛,不单流转越发顺畅,且体能也随之更显充沛。
想是因此,对无量金身的耐受能力自也水涨船高,远胜战前。
一言以蔽之,因祸得福。
恰应了那句老话:祸兮,福之所倚!
宠渡这厢正自庆幸,冷不防远处高空响如裂帛,循声凝眸,遥见一束黑光冲天,却是老妖破茧而出,手指横眉笑曰:“牛鼻子竟未趁火打劫,倒令老夫高看一眼。”
“到你我这等境界,”横眉皮笑肉不笑,“不得不信一点因果。”
“怎讲?”
“此前你也候我多时,一报还一报。”
“我呸!当祖爷三岁小孩哩。”老妖啐道,“分明仗恃仙剑之利,何必扯甚因果,自彰高妙?”
“道友通透。”
“我倒想看看,那剑给你多大底气。”
“三合之内,必破尔邪宝。”
“说得比唱得好听。”老妖持刀傲立,不再刻意压制,将一身气势尽数释放,搅动疾风,“轰隆隆”席卷四野。
老祖不甘示弱,杀气如袍,迎风鼓荡。
两下里不分伯仲,围观看客纵然远在神照峰,但据气机却不难察觉出,双方已然臻至所在修为的极限,距更高的境界只差临门一脚。
换言之:
一神境之巅!
一灵境大圆满!
就这么遥相对峙。
决死之斗一触即发。
各路人马不忧反喜,个个兴致勃勃,眼露期许。因为在封神故事的概要业已传开的当下,场间所有人心照不宣——
诛仙剑!
这件鸿蒙初辟之际便已存在的无上灵宝,在尘封不知多少岁月后,终于要再度向世人宣示独属于它的锋芒,重新焕发封神大劫时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