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木木对话后,无衣彻夜难眠,许许多多往事又重新浮现心头。
他不喜欢木木和大师的很多态度和很多话,因为他认为生活不是那个样子,但他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最后只能是他怀着深深的鄙视把自己的行为和思想嘲笑一番,然后再哭。
曾经的他不是这样的,他也能够爱上别人,爱上这个世界。可是自从枝知离开后,他一直在寻找下一个人,但一直没有找到。
虽然他总是幻想着考虑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甚至设想许多浪漫的事情,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已经不可以了。这绝不是因为发现自己的不孕不育,无法繁衍后代所以失去了寻找伴侣的兴致,而是他自身心理上的问题。
曾经还是路采薇的他,也以为感情是可以随意掌控的事情。在应会结婚生子之后,她还遇到了小彰,坚持记下了心动日记,然后顺理成章地爱上了他。虽然没有最后也没有成功,但在小彰之后,她一直是充满希望的,因为从自己单方面来讲,喜欢一个人已经变得可控,且有迹可循。只要他选中一个人,就可以让自己爱上他,最后剩下的唯一难题就是让对方也同样喜欢上自己。且不说采薇还是很优秀的,那样的她被喜欢应该也不会太难,而且茫茫人海,多试几次,总会找到那样一个人。
但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之后,采薇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
在徐无衣错过童画之后,无衣有许多痛苦,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再不可能这样爱一个人了。
但在路采薇几次单恋失败之后,她却并没有太多失落,那时的她还相信爱上一个人是有规律可循的,相信自己对小彰对应会甚至是对童画的感情都是一样的,是类似的,所以她相信在这之后,她还是会很容易再爱上一个人。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意识到不对劲。当采薇再次偶遇到小彰时,她发现对于小彰,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她没有激动,甚至没有想了解他当下生活的欲望。她没有特别期望他幸福的那种感觉,那种对童画,对应会,不论她们身在何方,是否和自己有联系,是否还记得还在乎自己,也深深地希望她们能够幸福。而对于小彰,她甚至不太在意他的幸福。
无衣曾以为自己可以随意喜欢上很多人,以为都差不多,童画的独特只是在于她是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人,是他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的那个人,是他纠结时间最久,最刻骨铭心的人。但仔细察看自己最小彰的种种感情、感受、感觉,和童画对比,差别其实很大。不说细枝末节,只一点,就是是否在意他的幸福。就这点来看,他真正关心在意的人其实很少。
这些说明,一笔一划的记录是没有用的,是否喜欢一个人已经由类似基因的某种东西决定了,不以自身行为为转移,换句话说,他是否喜欢一个人和他做什么事无关,也许也和那个人做什么事无关。反过来说,一个人是否喜欢自己,也和他和自己做什么事无关。爱应该是种潜意识的行为,是感觉的直接判断,不经过逻辑思考,而感觉察觉到的都是最直接最敏锐的东西,不会被他人的行为和伪装所欺骗。当然爱的过程应该比这些都复杂许多,但一定不是采薇曾以为的那样简单。
这样的结果其实是让人沮丧的,如果希望一个人过得幸福是爱的前提,他不由得想起了依依,她无疑是这世上他最希望能获得幸福的人,但那却不是爱情。而且实话实说,之前的徐无衣也并没有意识到童画的独特,他和童画之间的交流非常非常少,可以说互相都并不是很了解,但有了对比,又经过了这种反思,无衣只能承认童画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在于他对她的祝福和感情。
为什么关注起感情问题呢?一方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一直不太理得清自己的感情,也许这和他偶尔是男人偶尔又是女人有关系,有时候他对自己的性别也不太确定,更不用说感情了。另一方,就是为了那个目标。他一直很清楚,如何处理人际关系是他登上巅峰的关键因素,因为不论金钱还是学识,他都可以用漫长的时间慢慢积累,但和人相处这点上时间积累行不通,就像现在,活得时间越久,他反而越难与人打交道。很少有人像他这样,把感情看得这样重又这样轻。他不是那种完全飘然独立的人,那种对任何人和事都是淡漠态度,就像大师和木木这样。他不是,有时候他很像痴情的人,会默默在背后做许多事,只愿对方过得好,也愿意将自己的所有心事深藏在心中,慢慢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外人却看不出任何迹象。当然他也明显不是那种圣母类型的。
一切还是因为对生命对死亡的看法不同,因为他知道死亡的恐怖,知道只有一次生命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才知道爱情的价值和伟大,找一个心心相知的爱人共同终老是最大的意义,比所有成就都伟大,因为这是一种奇迹,需要两个独立个体的共同努力。
因为他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所以他才格外珍惜那些生命中出现的人,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人不爱你而怨憎,把你们之间的相逢弄成惨淡收场。一期一会,爱上是运气,不爱是命运。
因为他相信个体的独立,相信自己不应该为他人的意志所左右。他经历过的过去,会不可避免带上那些时代的烙印,加上他自己的人生经历、阅读和思考的经历,这些共同构成了独一无二的他,如果他能完完全全表达,那就是他的天赋,独一无二的天赋。
无衣后知后觉,明白自己的青年时代早在徐无衣的时候就结束了,哪怕后来重生多次,未来也还将从婴儿咿呀学语开始,但他永远也不会再有童年,不会再现那个懵懂执着的少年了。他再不可能这么单纯痴心地爱一个人,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就敢凭直觉把他人放在心尖上,在被拒绝后仍敢爱下去,不慌不乱。他再不可能在明确知道失败结果的情况下,还选择勇敢说出爱。他也再无法单纯为一个人一段感情而伤心流泪,再无法把这些伤感放大到整个生命旅途,直到生命终点都无法彻底释怀。
可能有一天他也会开始认同面对有些可能性,迎上前去是一个愚蠢的错误,而转身离开会留下一个美丽的错误。不,他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变得和木木、和大师那样,他希望哪怕面对失败和绝望,他也永远选择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