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出手枪,站在爸爸面前时,也并非真的想死。
如果真的下定决心自杀,他只要在找到手枪的时候就直接开枪就好了,没有必要在来演这一出。是的,这是他的表演。他希望采取这种极端的手法,来为自己最后争取一次,哪怕心中的那首曲子已经消逝,但只要生活重新回归正轨,他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把它找回来的。那是自由的学习氛围,轻松愉快的学习环境,蕴养出来的曲子。在那段学习时光里,他感觉到了思想上的真正自由自在,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从前他的思想好像都被限定在各种条条框框里,第一次他感觉思维能那么轻飘那么灵动不负担一点重量,不受一丝约束。只要恢复这种自由,他就可以找回脑海中遗失的那首曲子。
他和父亲僵持着,在看到他拿着枪出现的那一刻,父亲的脸色终于闪过了一丝恐慌和懊悔,但也只是一刹那。看到父亲变色的那一刻,他没有丝毫得意,而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的恐慌中夹杂的一丝懊悔,显然那不是因为觉得之前不应该阻拦他学习音乐,而更可能是为什么没有给枪再加上个绝对保险,为什么粗心大意让儿子拿到了手枪。想到了这一层,父亲的那丝恐慌也瞬间变了味道,“他该不会是以为我要开枪杀他吧?”无衣心里忍不住这样想,“这太荒诞了,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但紧接着,他马上也意识到,“似乎也并不是不可以。”
无衣被脑海中闪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萌生出自己可以杀死一个人的想法。在前几世中,他也曾遇到过不公和欺辱,遇到忍无可忍的时刻,但他都忍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少能真正对别人生气,他总是能很快理解他人的难处,理解他们的智慧和性格缺陷,也就随之理解了他们的行为。他没有必要和傻子和笨蛋生气,反而是他这种无淡然的态度常常惹得别人生气。可现在情况完全反过来了,现在是他为父亲的淡然态度气得要命,因为他曾经这样对待别人,所以他很清楚这是因为根本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所以能这么平淡无波。以前他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现在父亲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想到这些的无衣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举起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意识到自己这样也许也是徒劳,他不能理解世上怎么会有父亲这种人,从前对儿子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却突然在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上出现,突然希望他来继承衣钵,这种期盼突然如此强烈,以至于哪怕儿子的生命都无法阻断。这是位什么样的父亲啊?这又是个什么样的时代才能培育出这样的父亲?他甚至觉得父亲在看到他的枪口是对着自己而不是他的时候,轻轻松了一口气,真是讽刺啊!小丑竟是自己。
父亲似乎断定他不会开枪,开始开口试图制止他。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手上拿着什么?”
无衣只是没有表情的望着父亲,没有回答。“现在轮到他表演了。”他心里想着。
“那个很危险,快放下!”
“你听到没有,快放下到爸爸身边来。”父亲还在企图用大声呵斥使他驯服。
“你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说话呀!难道就为了去学音乐?”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爸爸也没有敢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继续朝他吼着。
“你去看看现在有几个作曲的人?又有几个能赚钱养活自己?爸爸。。。”
眼见着父亲又要滔滔不绝地说出以前训斥他的那些话,他不知怎么的,手指自动就扣动了扳机,好像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他想手指这样做大概只是因为实在受不了父亲的喋喋不休了吧,那些劝诫箴言他无力反驳,也无可反驳,他觉得父亲永远不会理解,为什么从前那些教徒能在此生都看不到教堂修建完成的情况下仍旧没日没夜不求报酬地投入自己的全部劳力和时间,父亲不会理解有些人在明知不可能成功的情况下也会选择坚持。
倒地后,父亲扑了过来,这次父亲的嘴巴终于没有再动了,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刚刚那声巨响好像已经震碎了他的耳膜,他脑中一片空洞,这种感觉好熟悉,就像是孤身身处太空中,除了自身,没有一丝声音,感觉不到一丝空气的流动,一切都像是禁止,而就在一切活动都禁止的此时此刻,思维却不受控制的异常活跃,就好像大脑已经裂开不能再限制住它们,它们就一股脑儿涌出去,然后四散开来,在广袤的宇宙中瞬间就要消失不见。
就在意识彻底消失前,他看到父亲脸上的泪,好像大坝突然决堤,洪水汹涌而出的样子,原来爸爸也是有眼泪的啊。
他就这样死去了,临死前父亲那充满惊恐懊悔的脸,那奔涌而出的眼泪,那因为突然出现太多太深刻的表情而显得扭曲的面容,却深深印入了他的脑海中。
最后那一刻,一股无法言明的后悔情绪攫住了他,那不是因为害怕坠入畜生道,而是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后悔。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本没有想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