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坐在客厅沙发上,再次看到依依留下的纸条,她终于鼓起勇气,在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许依依并没有事,她不会死,她们还会像之前那样一直生活下去。如果依依真的被感染了,自己极有可能也是感染了,那样黄泉路上互相有个伴,也并不寂寞。
徐无衣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他深刻明白生命的可贵,但他也知道生不如死的痛苦。他冲向田竹的货车的那一刻内心的平静的,知道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有波澜,但仍旧是无悔的。
现在他虽然变成了采薇,但他的心仍旧没有变,他只能纯粹干净地活着,不愿向生活的这个世界有一丝一毫的妥协。
想通了结局,采薇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现在可以耐心等待那个最终结果了。
做完晚饭,洗碗,洗澡,采薇甚至还温习了一下功课才睡觉,一开始躺在床上还有些不安,但很快她就睡着了。
可能因为这一天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这晚她也做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梦。
梦里,她恢复成了徐无衣的模样,和年少时的依依坐在一艘不大不小的船里,奇怪的是这艘船此刻正悬浮在空中,被两根锁链拉动着向上移动,他们的周围是一圈圆形书架,上面零星摆放着各种书籍,书架的两头看不到终点,他们的下面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头顶上方书架仍旧延伸到很远很远,最远处是一片白光,也辨不清距离。
他和依依都面色安详,没有紧张和不安。突然链接船的一条锁链断了,船身迅速倾斜,依依撞入他怀中,他一点也不害怕,也没有慌乱,慢慢怀抱住依依,准备迎接最后的倾覆。就在这时,另一锁链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倒挂着的人,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那明明是个瘦小的人,却看起来异常轻松地拉住了他们两个人。他的另一只手抱着依依,似乎也感受不到重量。
就在他抬头想看清倒挂人的面容时,一阵白光刺入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闭眼,再睁开时梦就醒了。
做了这样一个无厘头的梦让采薇有些纳闷,仔细回想,她脑海中怎么也形成不了徐无衣的面容,奇怪,她却很清楚梦里那个自己就是徐无衣的样子。还有依依,她现在也想不起依依年少时的模样,但梦里她却知道,那个少女就是依依。还有那个看不清楚的倒挂在锁链上的人,她又是谁呢?是路雁妈妈吗?采薇会觉得是路雁,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妈妈就是那么得瘦小。
仔细检查了下自己,没有发烧也没有任何异常和不适,采薇就准备继续去学校,这时她才突然想起,昨天请假时尹老师叮嘱过回家后要打电话去报平安,但自己昨天却完全将这件事忘记了。一时有些自责该怎么向老师解释才好。
一路上惦记着这件事,到校后采薇首先去了老师办公室,尹老师见到她进来,脸上明显因为松懈展露了一个笑容,这让采薇更加过意不去,刚准备开口道歉,老师先开口问道:“家里的事处理完了?没啥问题吧?”
“没有,昨天我。。。”采薇没有将依依生病的事说出来,因为在这件事上,除了安慰,旁人给不了其余帮助,而安慰恰恰是她此刻最不需要的。
“没事,就知道你忘记了,没关系的,没事就好。”尹老师阻止了她的解释和道歉,让她赶紧回去准备上课了。
走进教室时,采薇感受到了一股目光,寻着感觉望去,是陈应会冲她眨眼一笑。不知道为什么,采薇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早上梦里那个拉住他们的人也许正是眼前这个女孩。
依依的病确诊需要三天观察期,对采薇来说,这是最难熬的三天。
这几天她也无心上课,虽然人在教室,但总是在走神中。晚上也常常做梦,会想起很多关于徐无衣的往事。
她脑子里回想起的,不是徐无衣的人生高光时刻,不是第一次被爸爸扛上肩膀,第一次参赛拿奖,第一次获得广播表扬,第一次被女孩子表白,第一次和朋友深夜畅谈理想等等,也不是那些受苦受挫的灰暗时刻,不是他因犯错偷懒被打骂,因粗心大意被责罚,因倔强自傲被打压等等。
频繁闯入采薇脑海中的是那些曾经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瞬间。在夏天炎热的夜晚,他们一家三口躺在楼下院落的摇椅里纳凉,望着星空有一搭没一搭得闲聊日常家话。爸爸会不厌其烦地讲起他知道的那些关于星星的故事,妈妈则在一旁摇着蒲扇,时不时朝他搧扇,替他驱赶蚊虫和暑气。还有冬天下大雪的日子里,他和一群小伙伴在雪地里奔跑,他再也记不得他们是为什么追逐,只是总回想起那些永远不知疲惫的嬉笑打闹的身影。他们为什么如此欢乐,他们小时候可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天大的好事啊。
她还会梦到作为采薇的小时候,妈妈下班回来后会烧一壶热水,倒入一个大盆里,兑上凉水,小小的采薇就会自己爬进去,水刚刚淹没她的膝盖,她可以随意舀起水浇到自己身上或者挥洒出去,或者用脚使劲儿踩出水花来,妈妈都不会责怪她,只是边做饭边看着她笑。有时候夕阳会照射进来,让水面泛出层层霞光。那时候玩着水的采薇应该是极其无聊的,拥有成年徐无衣记忆的采薇只是一个两三岁的稚嫩小孩,当时的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还远远不足,连想说的话都很难顺利得说出口,大脑的记忆和思维更是常常处于混乱状态,她站在澡盆里玩水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可是回忆总是可以美化过往的一切,亦或是跳出了当时的困境,采薇才看到了那时生活中被她忽视的美。
过往生活的一幕幕都变成了一幅幅闲适幽雅的画卷,让人流连忘返、欣羡不已。这些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是采薇和徐无衣不曾留意和想起的,却在这几天里蜂拥入她的回忆里,让她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
在成为采薇的前几年里,他也常常会想起远在申山的爸妈,想起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但那时候他想起的是小时候偷拿了家里的钱,爸爸追着他满屋子的用鞋底抽打他的屁股,而妈妈则总是护着他。还有他们一家人第一次一起去钓鱼,结果半路自行车链条断了,爸爸蹲着路边修了好久也没有修好,而他和妈妈站在一边等得都快要中暑了,最后一起推着车悻悻而归。
一家人晚上一起纳凉?那是他上初中前所有夏夜的常规活动,好像也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有趣或难忘的事情,所以他还是徐无衣的时候就不曾想起过了。而他初中以后,所有的夜晚都是和郝磊一起玩耍,他会亲昵地呼唤他“宽儿”,那时的他们一起偷偷学会了骑自行车,学会了玩游戏机,一起玩卡牌,玩弹珠,一起偷偷议论班上的女孩子看色情杂志。
还有他高中的和大学的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太多太多深刻的印象了,为什么这些平白无奇的瞬间会仿佛再现般清晰得在此时她的脑海里回映?采薇百思不得其解。
有时候回忆的场景过于真实,她甚至能听到夏日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能感受到妈妈的蒲扇扇起来的阵阵凉风,能听到爸爸絮絮叨叨的声音,能感受到温水扑打在身上顺流而下细微触感,还能感受到夕阳照在身上的那股恰到好处的暖意。
在等待结果的这几天里,采薇通过不由自主的回忆,第一次看到了以往生活中的另一面,那些尘封许久的记忆被她以另一种方式打开,揭露,她有为此短暂兴奋过,但惊喜过后就是不可抑制的忧伤。
这些意外美好的回忆更像是拉住她坠入死亡的最后一根救命草,是求生意识釜底抽薪的最后一次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