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台轻轻的推了推躺在藤椅上的老人,见他有了反应才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是老人了,汪曼春看着藤椅上的那个人,一脸褶子满头白发,干瘦的已经撑不起那身唐装。
他其实跟钱秋潮差不多的年岁,但看起来却比他过世时要苍老太多,岁月对他实在不够仁慈。
他睁了睁眼,又似乎被阳光晃到了一样,立刻闭了起来,眼角忽地湿润了些,抬手揉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目光涣散着不知道看向哪里。
他实在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差得太多了,汪曼春完全不敢相信,这会是当初那个精明干练、理智儒雅的明楼,她甚至荒唐的怀疑明台是不是随便从街上找了个饱经沧桑的老头躺在这里,骗她。
明楼撑着从藤椅上坐起来,定定的看了汪曼春许久许久。
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内室,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才捧着一罐Anthon berg的酒心巧克力走了出来。
把巧克力罐子打开放在茶几上。
就那么默默坐着,也不跟汪曼春打招呼,拿了东西出来也不招呼她吃。
只自己盯着巧克力罐,然后抬头看看汪曼春。
好几次抬头见她还在,竟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便满足的笑一笑,继续发呆。
直到过了许久,见汪曼春还站在原地,不可思议过一阵后,才试探着取了一颗巧克力出来放在手心里向着汪曼春递去。
他的手就这么颤颤巍巍的伸着。
“谢谢。”
汪曼春伸手取了过来,慢慢的拨着,塞进嘴里。
明楼忽然站了起来,踉跄着冲上来抓住汪曼春的手腕,又立刻松开,拘谨的放在身前,小心翼翼的看着汪曼春。
“你真的来了?”
汪曼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明楼之前的举动,是因为他把自己当作了虚影,大概是怕自己一开口,虚影就会消失,所以才一言不发的就那么坐着。
直到发现她一直都在,才试探着递给她一颗巧克力,期望着互动。
现在发现她是真的,他却近乡情怯了。
汪曼春顿时笑了。
“师哥,你是个好特工,就连糊涂了都比别人理智。”
明楼似乎也清醒了过来,挺直了腰背,和当年一样拿手点着她。
“你啊你,还跟着小姑娘一样,说话没大没小。”
明楼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起往事,期间还喊来了明台的长子,催着他去春风松月楼取他定好了的青菜香菇包子。
汪曼春静静的听着,很少插嘴。
到了这个时候,她没有必要去告诉明楼,其实她早就不喜欢吃Anthon berg的酒心巧克力,反倒偶尔会馋bJ街头走街串巷的冰糖葫芦。
也很久不吃青菜香菇馅儿的包子了,会更怀念沾着甜面酱用饼皮裹了葱丝和黄瓜的bJ烤鸭。
她见过很多生死,知道明楼这样的状态是回光返照。
她不需要说太多,静静的陪着他度过最后的时光就好,就让他当作她还是当年十五六岁的汪曼春。
见他在椅子上坐的吃力,汪曼春扶着明楼躺回藤椅。
明楼躺在那里,安静了许久,忽然狠狠的喘了两口粗气,再开口时,说话便费力了许多。
“我经常做一个梦......我梦见...那年我们一起去了法国......一起在巴黎入了党......一起回国参加革命.......我们从来没有分离......
等不到了......
曼春,你一定要尝一尝......尝一尝....春风松月楼的包子......还是......还是那个味道.......”
汪曼春松开他的手。
“去吧,去吧,十六岁的汪曼春已经等你很久了。”
汪曼春没有出席明楼的葬礼,她带着司藤和钱秋潮的骨灰回了苏州老家。
帮汪曼春守着汪家老宅的已经从阿琴嫂变成了阿琴嫂的孙子。
汪曼春想起这个孩子当年出生的时候,钱秋潮还跟他的母亲吃过同一份月子餐,不由一笑。
她跟钱秋潮没有留下子嗣,汪家到她这一代也就结束了。汪家老宅说是她的家,倒更像是阿琴嫂他们这些汪家老佣人们的家。
如今其他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留下的也就只有阿琴嫂孙子这一家,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即便汪曼春几十年都没有回来过,他们也从未生出鸠占鹊巢的心思,主楼虽然打扫的干干净净,但一家人仍住在后罩房的佣人房里。几代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守着主宅,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主人家。
汪曼春在苏州住了一个月,带着司藤游了太湖、周庄、寒山寺,也看了当初她采风画画的无名小山坡。临走时,把苏州老宅过户给了阿琴嫂的孙子,也算是了了他们这些年的情谊。
离了苏州,又去了大理。
丘山老得不成样子,司藤见了便打趣他,说他怕是活不到他那小徒弟长大了。
丘山捡的弃婴是个小男孩儿,虎头虎脑的,取了个名字叫颜福瑞。
丘山这些年性子倒是越发平和,司藤说他活不到徒弟长大,他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的说,要是真有那天,就让小徒弟去找司藤混口饭吃。
就当是给司藤一个机会,报了他当年相助化形的恩情。
说到这里,汪曼春便翻白眼。
“你当年用九眼天珠助司藤化形可没安好心,要不是我把你给打跑了,是恩是仇可不好说。”
丘山捻着须,笑容也淡了些。
“世间情仇皆是缘法,如今想来,我等相遇是缘,当年我师门之祸又何尝不是一场孽缘。”
汪曼春见丘山提起当年,似有缘故,便多问了一句。
“当年你师门之祸不是因为九眼天珠吗?”
丘山长叹一息。
“是因为九眼天珠,但更是因为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才让师门遭此大祸。”
司藤拄着下巴一脸探究。
“当初我跟九思刚刚化形时也算得天独厚,谁见了都得心生好感,你却一上来就下死手,还一口一个孽畜的。就莫不是因为年轻时吃过女人的亏?”
他和司藤的恩怨早在这些年的革命中早就被化解了。对于往事丘山认得倒是坦然。
“是女人,还是个苅族女人。她叫长生,初见时她才化形不久,天真又貌美,知道我是悬门中人也不怕,还问我会不会伤害她......我与她渐生情愫,甚至准备还俗与她成亲......她却趁着我不在,屠我满门......还说人族卑贱,我不配......
她还说她叫独活......我虽杀了她报了仇,但心中愤恨却一时难解,这才险些走上歪路。”
司藤眨着眼,一脸不信。
“丘山,你是不是在吹牛?一个能杀你满门的苅族,怎么可能简简单单被你杀死?你当年比你整个师门加起来还要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