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吉日,诸事宜,百无禁忌。
戈舒夜:在我青涩的少女时期,我似乎幻想过这一幕。
当新嫁娘似乎是这个时代所有女性命运的必由之路,也是她们人生那一刻光辉的顶点。虽然娘说,当一天姑娘,当一天官;可是娘也说过,正经大姑娘,哪有不嫁人的呢?
虽然当媳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大姑娘哪有不嫁人的呢?连皇帝的公主娘娘也要嫁人——嫁了人,才在这个父权社会有了做母亲的资格,“配偶”“夫人”和“母亲”的身份,就是合法的社会权力身份。
所以,即使未来的日子委屈,即使日子累,即使要哭嫁,但她们还是敲锣打鼓地庆祝这一“胜利的时刻”。
鞭炮、锣鼓、吹鼓手,花轿、盖头,红色的帷幔、红色的婚篷,漫天的红纸、彩纸和空气中弥漫的火药炸过的味道,如同是士兵凯旋后的仪仗和游街:
我熟悉的亲戚们被礼邀成为上宾:谢若悬既是女方的证婚人,也是昆仑台的使者,晁醒代表陕刀门,袁彪则代表洮州总兵府,也有乔老酒曾经的盟友和云头堡庄中的庆大叔旧人。宾客们在大门口下马下轿,送上帖子和礼金,和迎接客人的男方傧相作揖,然后被一一引入庄中。
他们互相吹捧着对方的来历和名号,口中说着“久仰久仰”“哪里哪里”,心中得意,男女双方亲戚脸上增光,倍儿有面子。
我没有虚荣之心吗?我也有的,我也在“炫耀”我的胜利,暗自窃喜我赢过了刁蛮任性的燕三娘,压倒了青梅竹马的苏惹月,虽然手段并不光彩、胜之不武,但我还是胜了。
顾沉星就是我的战利品,少年有为,重情重义,一表人才,才情武艺都是如此出众——从任何一个角度他都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我要向所有曾经看过我笑话、认为我遭遇了不幸、人生曲折或是命途多舛、克父克兄的人炫耀,炫耀我得遇良人,炫耀我可以征服如此英雄的少年;我还能够鲤鱼打挺嫁入势力遍布浙闽粤南洋的海上第一镖号,享福做他们的当家少奶奶,即使是足智多谋的苏惹月,也不能在我对顾沉星提的要求上置喙。
我在炫耀我的胜利。
而我,现在,身上穿着最名贵的苏绣制作的喜服,头上戴着龙眼那么大的满头南洋珍珠镶嵌的凤冠,用璎珞串联成的领子做霞帔,头上插着点翠凤凰口衔明珠的双步摇;脸上用的是最白最细的鸭蛋粉,嘴唇如同殷红的山茶花落在雪上。
纤长袅娜的身段如同一只白天鹅,美丽的脸蛋的光焰压过了所有宝石和盛开的花朵,眼睛比夜空还黑,比冬日里的三星还要明亮夺目。
——待会出现在喜堂之中的我,也会成为今日群雄贵宾们的焦点,也要成为被炫耀的头一件物什。我的美貌,被当成天海豊最华丽的招牌,炫耀给群雄:
天海豊的少东娶到的是陕甘绿林盟的大小姐,以后势力就将从海上深入内陆;她是这么美丽,顾少东生性飘逸风流,放浪形骸,爱慕者甚多,在最有家世、最贤惠温柔和最有本事之中,他当然会选择那个最美的女孩。(flag他最爱你什么,你就要用什么来换回他)
郎才女貌,这是一场门当户对的婚姻,这是一对神仙眷侣般的佳偶,一切都那么妥当、适宜,浪漫,华丽,锦绣添彩、喜气洋洋。
我心中也禁不住得意起来,我要以最端庄软款的步伐,收获满场最艳羡的赞叹和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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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舒夜从流离中又变回了云头堡的戈大小姐。)
城镇中的小孩子们闹哄哄地跟着花轿,在众人欢天喜地的气氛中,迎接新娘的仪式开始了。
“喜炮声声响,开轿迎接新嫁娘!”马四爷亮开嗓子,高声唱念。
顾沉星用喜杖挑开轿帘,喜娘扶着盖着盖头的新嫁娘盈盈落轿。从大门口到天海豊正堂,一路上都铺上了红地毯,寓意新娘脚不沾地。
“喔——喔——”众人看见新娘子身上价值千金的喜服、珍珠,明光闪烁的穿戴,都连声喝彩起来。路人有的道:“天海豊家底真厚啊!新娘子单就这一挂珍珠披肩,少说也得千两银子!”“顾家就只有顾少东一根独苗,这婚礼可不是紧着办,这媳妇可要享福喽!”
“傧相洒喜糖,甜甜蜜蜜入厅堂!”戈吟霜、闵少悛两口子带着两男两女四个娃娃,穿着喜服,手里拎着绑着红绳的小篮子,往人群中抛洒喜糖、喜饼、定胜糕、白糖糕、蜜饯、子孙饽饽。路人、小孩们高兴地争抢起来,气氛更加热烈了。
“大小姐,大少爷,咱们接下来,就要进园子啦!”马四爷高兴地宣布
“新人跨火盆,除病消灾去邪祟!”
“新人跨马鞍,招财进宝步步高!”
“新人拜观音,送子抱孙人丁旺!”
“新人拜天妃,扬帆风顺家平安!”
在园子里绕了一大圈,宾客们都喜气洋洋地夹道欢迎着,议论着:“哟,这小两口倒般配,你看顾大少还知道扶着新娘子哪!”“新娘子个子高,跨火盆呀,一步就过去啦!”
“哟,您是外地的客商是吗?这几天啊,太仓港是不同于以往的天寒。开口都能吹出白雾啦。”一对领着小孩看婚礼的老先生老安人,手里捡了不少喜糖、喜饼、年糕、子孙饽饽,看见一个眼神阴鸷的客人裹着斗篷,站在桥上远远地看着天海豊大门内热闹的光景。
“这天海豊呀,是我们太仓港最大的镖局,他们家娶新媳妇,港镇都跟着热闹高兴。来,您也沾沾喜气。”
当地人热情厚道,老太太以为对方没有抢到子孙饽饽,大方地将自己怀里的点心分给他一个。是一个大拇指那么长的、精巧的,大燕子背着小燕子的饽饽。
“这是什么?”
“子孙饽饽呀!传说中这送子娘娘叫燕子做信使,衔这将要托生的孩子的精魂落在母亲肚子里,所以啊,叫做送子燕。新娘家是西北人,这可是人家娘家姊妹亲手做好了,千里迢迢地送过来的!可不常见!”
对方做了个揖,道:“借您老的吉言,这送子之燕,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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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若悬作为主婚人,站起来往画壁处走去,好准备完成仪式,席间看见了闵四、晁六和袁七坐在一起,很是惊喜,他走过去问候。
“杨三哥今天也会来吗?”闵少悛问。
“哎,也许吧——他倒是答应过,只是要先安顿乔小姐去林家就医,路远。况且,身份总归有些尴尬。”谢若悬道。
“这是大小姐的大日子,若是咱们兄弟几个能齐聚一堂,就好了!”晁醒道。
马四爷对着全场道:“欢迎今日各位贵宾,各位都落座了吧,您吃好喝好啊!
若是按照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新娘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抛头露面的,只是以后戈大小姐就是天海豊的大少奶奶了,诸位都是亲人、道上的朋友,以后少不得再见面。少奶奶若一同走镖,还得请大家熟悉熟悉她的脸,咱们江湖儿女,就不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了。待会拜过天地、礼成,就请新娘子出来,同诸位宾客见面,给大家敬酒!”
“好,好!”众人都叫好、鼓起掌来。
“新人入堂——”随着马四爷一声拉长的吟哦,顾沉星身披红袍,手中拿着大红绸的绣球,红绸的另一端牵着新嫁娘,缓步步入红烛高照的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陆剑羽将一柄缠了红布的玉如意递给顾沉星,这是要行“掀帘之礼”,就是要将新娘子的盖头掀起来。
蹭!
突然,谢若悬的拂尘缠住了玉如意的一端,谢若悬笑着道:“顾公子,你想娶我云头堡大小姐,我们娘家兄弟几个,要考考夫婿。”
顾沉星大吃一惊,道:“娘子,你的主意?”戈舒夜隔着盖头笑得花枝乱颤,点点头。
戈吟霜活泼地代为开口道:“君子六艺,这古代唐太祖李渊取得独孤家的女儿,也是比试射箭,雀屏中选。咱们云头堡大小姐、我姐姐交代了,既然未来的姑爷文武双全,多才多艺,自然也要考察一番!”
“我花臂大虫袁彪,来也!”袁彪从席中站起来,他这几年个子又长高了,加之筋骨锤炼,十几岁的楞头小子已经长成铁塔般的巨人,一脸络腮胡子,说话瓮声瓮气,开口道:“顾公子,我和大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想叫我改口叫你一声姐夫,你得过我这关!”
宾客们都热烈地叫起好了,心中道:“有好戏看啦!”
人逢喜事精神爽,顾沉星侧头、得意洋洋地看了看戈舒夜:“好,既然娘子有心考我,我就让你看看,为夫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