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岩的眼中突然发出玉藻前的粉色灵力光芒,她轻轻笑着喃喃:“戈舒夜,你好好看看,我为你召集的观众,冥冥为你将旧相识的人们,聚集到这条命运的船上,他们互相怀着憎恨、嫉妒、斤斤计较;复仇、隐秘或是自私的计较,看你身败名裂。
惩罚怎么会轻飘飘呢?
你心中的怨恨和不为人知的阴暗的要求,今日才要全部显现出来,就像雪地显现在月光下那样白亮,就像影子在太阳下那样无处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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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舒夜在白色如霜的月光下重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和身体,陷入一种复杂的情感,喜的是自己还活着,身体恢复,回到了时间之中;悲的,也是自己回到了时间之中。——她也许被冥冥抛弃了,永生和无上的灵力从此和她无缘了。(但她并不是很为此而遗憾,戈舒夜对永生的执念不强,后面会讲,戈舒夜对于永生的追求更像是出家,“刮了头发去做姑子”,是由于对沈芸爱而不得、又对连续的婚约失败之后对痛苦之情的逃避,她和李恪睿那种强烈的求永生是不一样的。)
变老变丑的唯一好处,就是不再做无谓的忧心——她知道,无论怎样,她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匍匐在地上活下去。
她急于知道失去了灵力的自己,内力还剩多少,还好,天摩内力还运行着,雀杀和春雨剑法还留在她肌肉记忆之中。只是,这种程度的自己,也确实是个凡人了——她可能连狡猾而富有实战经验而且擅长脱身的顾沉星都打不过。她想了一下,突然揪住顾沉星的领子,直接把他的头按在了水盆旁边。
顾沉星根本没有反抗,他的隔膜传来一阵阵的痉挛,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哭。
“用,夜壶、时候、可、不可以、瞄、准!”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
“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你tmd为什么、要、洒、出、来!”
“你、每次、洒出来,幻听姬都会命令我擦、干、净,我都得用、手、擦!”
顾沉星抓住她的两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戈舒夜这才发现,他在笑,发出一种彻底释然的、近乎疯狂一般的、失而复得的笑。
“戈姑娘!看来沉星找到了你,那我就放心了。他虽然不太靠谱,但当个保镖保人还行,祖传的老行当嘛!”冷昭阳一眼认出了她来,眼中是藏不住的惊喜。戈舒夜心中暗暗暖流涌上来,“原来冷判官是真心希望我活着的,还有一个人真心希望我活着。”
林妙音也很惊喜:“戈大姑娘,你就是冷郎最遗憾没救上来的戈大姑娘!太好了,你若是活在人世,冷郎就再没有遗憾了。”她眨眨眼,“戈姑娘,借一步说话。”
“不,就在这里说。”苏惹月仿佛从一个噩梦中清醒,她失魂落魄地,突兀地道。
林妙音看上去表情有些为难,苏惹月突然浑身发冷,仿佛有一种预感,她一直不肯承认的东西马上就要被揭晓,“医家不能说谎!”
冷昭阳对林妙音的医术非常自信,道:“娘子,但说无误,你从来没有错过。”
“戈大姑娘,你身上有孕,你自己知道吗?”
戈舒夜觉得所有的目光,都像刀剑一般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玉藻前在这里,仿佛玉藻前在告诉她,对她的刑罚现在,刚刚开始。
她为自己辩解:“不可能啊。虽说禁欲不是翔士必须遵守的戒律,但我在红尘中并没有机会。况且,在成为翔士之后,我的身躯是义躯,是不会发生变化的,即使有男女之事,也不会有卵子受精,胚胎就是种子,无法在一片冰冻住的土地上发育。”
林妙音并不完全相信戈舒夜的话,她只能试探着往最可能的方向推理:“那,在你成为翔士之前呢?——也许,种子已经形成,只是在冰冻的土壤中沉睡了数年的时间,最近才开始发育?”
仿佛晴朗的夜空中响起来一个霹雳,戈舒夜和顾沉星两人以极快的、几乎令人不可查觉的速度,用余光对视了一眼。
苏惹月还是察觉到了,她推开人群,走上前去,眼中充满了难以描述的情感。她嫉妒过戈舒夜很多次,她吃过很多次醋,也闹过脾气,但当这真实发生的时候,她却似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好像只能等着她的宣判,她抬眼看向戈舒夜,给她最后的辩护机会。
“不,不可能!”戈舒夜脑中快速思索着,强撑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不可能,繁殖和永生在三山条例中,是互斥的权利。如果我在进入永生之前腹中就有卵育成,那会被三山条例宣布不合法的!……”她说完这些话,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手指颤抖,仿佛要把说出的话吞进去。
顾沉星突然道:“三年前——那是我的!”
“你终于注意到了。”阿岩眼中发出渴望的光芒,她的身躯突然伸展,粉红色的五星连珠阵乱飞,身上显出强大的妖力。
沈自丹上前几步,面部表情似乎极度不耐烦,抽出春水与之相抗衡,苏惹月由于过度伤心已经不能再撑起噩梦之森。
“这就是惊地藏会被夺走的原因。——我很奇怪蓝迦楼是怎么筛选你们的,竟做出这种漏洞百出的事情!”狐妖的八尾分身高声嘲笑道。
“暗卫,不要攻击阿岩姑娘,她只是被狐妖附身的幻影,那不是狐妖的真身。”沈自丹在激烈的灵力碰撞对峙中还能保持冷静的观察力,命令周围人。
但是周围所有卷入事件的人已经被这件丑闻震惊得慢了一拍。
“失落的翔士,你还记得我给你的offer吗?”玉藻前手中浮现一把金刃的刀,“揉金格桑!”牡丹姬和幻听姬齐声叫起来。
“拿起这把剑,杀死他,杀死你腹中的孩子,将这把封印了无上的造山之力的剑染成红色,将造山之力献出来,献给我,我就给你永生者的身份,只要追随我,我就给你永生之水。”
“我为什么要追随你成为非法永生者?”
“那是因为你和我都知道,你在红尘中活不下去了——你的家人,将以你为耻;你以为是你朋友的,将恨你入骨;你所有的联盟都背叛你,你所有的依仗都要抛弃你,你在红尘中像没有网的蜘蛛,只能向下坠落,你现在只是一个,无力、无耻,无用的淫荡女子。
我代表冥冥向你宣判,你,戈舒夜,由于自身发自男女之情的争风和自私的嫉妒之情,害死了自己应当保护的药师族燕三娘!是你没有通过冥冥的考验!
众人,有耳的,能听的,就应当听!你不是被我玉藻前所害,而是你心中的恶念!
Shame on you!”
“不,玉藻前,你以为你能操纵人心吗?你不能读心,你猜错了。”
戈舒夜以非常复杂的眼神凝望了顾沉星一眼,顾沉星终于确认了,他对她来说,并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
“我并不恨燕三娘,我只是有点嫉妒她,还有点羡慕她,因为她能真诚地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而我却不能。”戈舒夜上前一步,捡起被玉藻前抛在地上的惊地藏,双手握住刀柄,真诚地忏悔。顾沉星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下一步是福是祸。
“对不起,利用了你。——我真心为燕三娘哀悼,我真的很羡慕她,我也有最后的问题要问。”戈舒夜,拔出了刀!
惊地藏发出金色的灵络。
“哈哈哈哈哈,狂妄的、淫荡的、求之不得的人!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乔安真发出恐怖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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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芸,冥冥在上,你不能说谎。我要离开永生了,也因此,从今以后,就是我们的永诀。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请你回答,今天问过之后,我不会再问。”
沈自丹脸上露出疑惑,但有些讥诮的表情。
戈舒夜像临死的燕三娘一样,鼓起所有的勇气,道:“沈芸,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有……快十年了,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喜欢过我?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问的,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多么可笑,多么荒诞;在她被揭穿与他人珠胎暗结、名声尽失的时刻,在所有她自小就认识的亲人,刚刚失去信任的朋友和一面之缘的姘头的面前,她去问一个太监,有没有对她,有过男女之情。
这多么可笑。
不明就里的吃瓜围观群众都跟着笑了,沈自丹唇上也堆砌起一个凉薄的、卷曲的嘲笑,可是他的笑没有继续形成——沈芸内心的悲凉达到了极致。姑娘,美丽而愚痴的姑娘啊,你应当拿这个问题去问周敏静,去问顾沉星,甚至去问陕甘绿林当年为你倾倒的每一个少年,他们如痴如醉地等待着女神的青睐。可是你为什么偏偏问我?如此执着地叩问我的门扉,问我一个身躯残缺的阉人,就仿佛,仿佛我有资格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似的?
众人这轻薄而围观的,对你的嘲笑,对一个美丽却失贞的,“淫荡”的女子不怀好意的意淫,
仿佛这才是命运之神对我发出的最大声的嘲笑。
“那天,当着爹爹的面,我问过你,可是你没有正面回答我。今天,我要一个答案,无论是什么。”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人世如何变更,无论横亘在我们中间的爱恨情仇如何翻雨覆雨,如何由仇敌变成盟友再重复仇雠,我还在一直、一直等着你的回答。
“沈芸,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儿?”
沈芸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仿佛有些颤抖,但是没有发出声音。(这是他没能说出口的,真心的回答。但正因为是真的、是爱过的,所以反而不能说出口。)
他薄而微抿的嘴唇重新闭上,然后卷曲成一个讥讽的笑容:“没有。
大小姐,既然你需要答案,我给你答案。我对你从来没有过情感。
我从进入陕甘绿林的第一天起,接近你,都只是为了得到你的信任,换取春水的情报。是你自己目盲心盲,信错了人,爱错了人,所以春水才会在我手中。
你得到你想要的回答了,满意了吗?”
戈舒夜看着他,表情却十分平静。“好的,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答案了。”她将惊地藏掷在地上,惊地藏发出金属落在甲板上的铿锵之声,然后失去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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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栀,不要想太多,不要难过。”杨昶上去安慰沈芸,伸出手按在他手臂上。沈芸拍拍杨昶的手示意他没事。
谁知此举动却引起戈舒夜巨大的嫉妒,——惊地藏呼啸着,突然化作活动的灵络,自动飞入戈舒夜的手中,变成了红色!她是真心的,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杀死杨昶!
“怎么会这样?”玉藻前的分身眼中露出惊喜而意外的表情——“令你最大产生恶念的,是杨昶?怎么会是杨昶?我以为让你杀死顾沉星才会让你堕落,可为什么是杨昶?”
戈舒夜突然进入一种暴走的状态——她像一个被线吊起来的木偶,朝杨昶刺去!
“小夜,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就算你不愿意嫁给我,就算你讨厌我,我们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会害你!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杨昶痛苦而不解地道。(杨昶对戈舒夜确实有亲情存在,而且杨昶本人很内向重情。)
“杨昶,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和你争抢男人的爱。
一开始,是我爹爹的爱。你来之前,爹爹他很爱我,他把几乎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身上,每天都教我练功,夸我又武学奇才之貌。可是自从你来了,他就再也不重视我了,毕竟,你是个男子,而我只是个赔钱货的丫头。丫头能当将军保家卫国,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吗?在他的眼里,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行!
陕甘绿林盟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一开始是准备交给我的!云头堡也是,可是因为你来了,他却想也没想,都给了你!那是我的家啊,凭什么!
出云十九剑,明明是爹爹先教给我的!——可是他只教了我三招就再也不教了。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是因为你学得太慢了!他怕给你造成压力让你自己觉得自己很笨!”戈舒夜突然歇斯底里地喊。
“再后来,我就放弃了,决定实现孝道,按照他希望地,嫁给你。
这个时候,沈芸来了,我把情感转移到他身上——因为他温柔、成熟,他不像你,只会夺去我的一切!
可是命运女神她嘲笑所有人——他,它让你又来争夺沈芸对我的情感!
你又赢了,因为你是建章伯爵,因为你是个男人,因为你出身高、因为你比我对他更有用!!!!
冥冥啊!你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抢走我所有的东西,还在上面踩上一脚?
(流言四起,谢若悬和杨昶催促顾沉星娶戈舒夜,戈舒夜不从,反而被激怒。)
呵,冥冥不仁,不肯实现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冥冥不仁!”
神啊,我是多么渴望爱,就像干涸龟裂的土地渴望雨水;可是你抢走的我父亲的所有爱,让后又夺走了美少年所有爱人的权力。
神啊,我是多么渴望实现崇高的愿望,脱离鸡毛蒜皮和卑鄙,用高尚的灵魂和追求体会灵魂的震荡,体验他人和我们心灵共通、充满连结和意义感的那一刻,就像一个空的圣杯期待着清水。
可是你所创作的世间是多么卑鄙。
为了应对人们失望的心情,基督教制造出一个有耶稣扮演的全知全能的神,承诺给与信徒永远的爱,非人间的完满的近似模型似的爱。
而佛教教会人们压抑这些情感和热烈的诉求,通过智慧看透眼儿口鼻舌身意都是虚无,像是教给恐惧型依恋的人如何不亲密。
可是他们都失败了。
神不肯实现人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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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星双手抓住了戈舒夜的剑。
鲜血从他的双手流下来。“松开你的手,否则我回剑一抽,你的十根手指都会被削下来的!”
“我赌你会比我先放手。”
“为什么?”
顾沉星笑笑:“你说的对,冥冥不仁,不会实现我的愿望。但,冥冥的不仁,并不只是对你。”
戈舒夜回敬他一个温和的笑,然后咣当一声,剑落在了地上。顾沉星的手指保住了。——她像一只非常轻盈的瞪羚,从船舷边很远,像跳过一样,翻身越过高高的船舷。
跳海了。
这一切发生地太突兀,好多人没明白过来船上发生了什么。
顾沉星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跟着她也翻越船舷,跟着她跳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