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头上悬着剑,我们在剑下再开心,也始终有死亡阴影。”九月转身,“我是悲观主义者,无法做到无视剑的存在,做不到与剑共存。这样的幸福没有安全感,随时会被毁灭。”
文菌知道这把剑在九月心里,别人无法替她取下来,只有靠她自己:“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尚总在你生命里占几分?”文菌说完,似乎感到不妥,又道:“你可以仔细想想,但不必回答我。”
九月没有急着回答,她沉默了良久,“你这是以什么立场问这句话?”
“我没有立场,我说过,你不用回答我,我替你问的,你必须回答你自己。”文菌走到九月跟前,重复道:“你如果然要走,你必须回答你自己这个问题。有些人不要轻易放手,有些事不要急着去解决,代价都很沉重。”
“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高远理想,也没有什么盼头。孑然一身,像一棵沙漠之草,天旱了蜷曲着随风飘,雨水丰沛,再伸展根须吸点水氛活命,这生活也自在。直到再遇到他,我又燃起希望,生出十五岁之前的余念,想活成一颗松柏与他并肩而站。如果没有他,我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既然如此,”文菌握住九月冰凉的手,“阿闲没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九月如五雷轰顶,半晌才明白文菌在说什么,“闲哥?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他怎么就没了?”
“尚总知道他离世的消息,在书房吐血丢掉了半条命。你如果再有个闪失,会送掉尚总另外半条命。”文菌声音很轻,仿佛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敷着薄冰,呼吸稍微不匀,就能让薄冰脆裂。
她很想知道文菌怎会知道这些,但文菌所说的内容席卷了九月的全部注意力,她一直以为尚云是胃疾发作导致胃出血,却不知道背后有这样的隐情。
奈何,开弓没有没回箭。
她有半只脚已经跨出去了,而今晚遇见旧恨,更是让她横下心来铤而走险。她不喜欢时时刻刻活在他人的死亡威胁里,只能背水一战。
“文菌。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有人些这辈子可以安居于颠沛流离,却一分钟都无法苟且。洋洋继续委托给你,我居无定所照顾不了它,你们保重。”九月打开门,大步流星离去。
九月执意离开了普世。
尚云大手一挥,在她的辞呈上批下了同意,笔尖的力度划破两张A4纸。
木信望着他那阴沉的面色,大气都不敢喘。
实际上,尚云并未发脾气。虽神情阴翳,但语气如常,属下们汇报工作时,他思维敏捷,轻易点出疏漏之处。
夜幕降临。
新来的助力小蔡给他第二天行程发了邮件,他收到邮件回复“知道了”。
隔壁办公室灯熄灭了,外面传来敲门声,九月在职时喜欢这样,下班前直接关了灯,然后来他办公室汇报一些事情。比如第二天要去某客户出差,明天上午不来公司等等。
他失神的眸子一瞬间亮了,但看到小蔡的面孔后,那抹亮光一闪而逝。
“尚总,明天七点飞德国。我去望月居接你还是在公司等你?”
“直接在机场会合。”尚云说。
“好的。那尚总我先下班了。”
“嗯。”
小蔡走后,尚云站起来。
他回了公寓,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移步走向旁边一扇房门。
门并没有锁,屋里很黑。他按开墙上的开关,看到屋内陈设几乎未变,就像她还住在这里的样子。
他走至卧室,床铺整齐,叠成豆腐块。这是公司要求的。
她原来放在桌下方的行李箱不见了,桌上有一些书和画稿,一张张画稿都是同一个背影,尚云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少年时期的自己。其中一张画稿底下写着一行娟秀的字:世上最苦的不是未加糖的黑咖啡,而是幸福触手可及,我却不敢伸手。
尚云鼻头一酸,将这幅画稿折叠好,攥在手里。
他在她的床铺上坐下来,手掌轻抚柔软干净地床单。枕头下寒光一闪,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起身挪开枕头,一把森白锋利的匕首静静躺在那里。
尚云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什么,他给九月打了一个电话。
此时拨过去只传来机械的电子音:“你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开着车一路来到朱明公司,此时正值下班高峰。
尚云出现在大厅,气宇轩昂让人移不开目光。有一位导医过来询问,尚云说,“我找朱明医生。”
“好,楼上请。”
“没事,上次我去过他办公室,你去忙吧。”尚云谢绝她的引领。
朱明跟书瑶正在讨论一个病人的案例,听到敲门声两人俱转头看向门外。
“书瑶,明天会上大家再讨论,你先下班。”
“好。”书瑶离开办公室。
“尚总光临,一定是大事。”朱明示意他坐下来,他不会自做多情以为尚云来见老朋友拉家常的。
尚云眉宇轻皱,神情凝重:“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找九月的。”他站着没动,开门见山。
“九月?”看朱明吃惊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九月下落。
“她离开普世,电话也换了,我联系不上她。”尚云说道。
朱明先是一惊,他狐疑走至尚云跟前:“你跟九月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尚云没心情跟他解释这些,不耐烦的转身就要走。
“你别走。九月不是任性的人,不高兴了最多不喜欢说话,不可能玩失踪。你是不是欺负她了?她为了普世一个人在外面把自己活得像台机器一样,每次再晚打电话她都在忙工作,你怎么忍心欺负她!”朱明冷硬愤懑的态度,像是随时会暴发。
两三年前刚重逢时,她跟小竺成天价的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去逛遍了。她工作之余再喜欢画画,也是有活就连夜赶,没活儿了就成天散漫自在。
何曾活得像现在这般拼命三娘的模样。
尚云答非所问的说:“你比当年多了点男人味。”
“为什么不回答我?”朱明被他惹怒,对他好整以暇的样子更加生气:“你从头到尾是不是利用她?利用她对你的感情,利用她为了你什么都愿意付出。”
尚云听到“利用”两个字,回头眯着墨眸,清湛的目光里隐含危险,如幽潭般深不可测:“朱明,看在你真心担忧九月的份上,今天我不计较你今天的态度和措辞,我跟她的事是家事,轮不到一个外人介入。”
“好一个家事!可笑之极!”朱明咬紧牙关,控制冲上去揍他的欲望,冷声道:“你如果把她当成家人,当年为什么抛下她去独享荣华富贵?如果把她当家人,又为什么从头到尾让她叫你高高在上的尚总?你在慕家五年,她全家上下对你仁尽义至,现在你竟然恃强凌弱,压榨干净不管不顾让她失望透顶,十年没换手机今天居然为了你连手机号码都换了,一个人要多失望才消失得这么彻底!”
尚云沉着脸,不发一言。心里震惊,表面却风平浪静。眼底颜色渐渐变深,听朱明一字一句如铁钉一样锤进心脏里,冰冷而彻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