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康没有听到他俩再说什么,好奇地回头看了看,那两人又不说了。这情况,让他想起当年上学时候,学生们趁先生讲课,偷偷聊天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俩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他果断无视了那两人,继续解释道:“我举个例子吧。教会买卖神职,这件事,你们都清楚吧。”
“那可太清楚了。”一个修士无奈地说:“我们整天抗议这种行为,但说实话,近期来说,我们甚至算是……受益者吧?我都给弄无语了。”
“这是怎么回事?”脱欢问道。
“我们教区的大主教扎伊奇,是个只会讨好上级的小人。他的神职,是自己花钱买上去的。”修士告诉他:“这个人完全没有什么自己的看法,神学知识水平也很糟糕。只会在国王和教宗之间,见风使舵,来回摇摆。但是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他过于不学无术,所以也管不住大家讲经。我们的理论,就是在这段时间传播开的。”
“胡斯神父的理论,受到了英格兰神学家威克里夫的启发。所以教会发现波西米亚的情况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求当地主教行动起来,查禁威克里夫的作品。然而扎伊奇主教甚至不知道威克里夫是谁,他手下的亲信教士,也都是只会贪财的颟顸愚夫。”
“所以,虽然前后查禁了好几次,但他们根本分不出哪些书籍才算是教会规定的异端,只能随便找一些书烧了,来应付事。我们的传教基本没受到多大影响。”
“听起来也够离谱的。”朱文奎评价道。
“是的,就是因为夸张过头了,我才有这种想法。”郭康说:“欧洲现在的问题是,无论什么组织,都非常不完善。正常来说,一个教会这样悠久庞大的组织,肯定会有监督和自我净化的能力。但现实是,它就是没有……”
“在中原,卖官鬻爵的现象也屡屡出现,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好的现象。朝廷哪怕迫不得已要开始售卖官职爵位,也会对出售的职务加以限制,希望能尽量减少影响。但在欧洲,这些想法和措施也都不存在,因此无法限制和削弱这种恶劣后果。我认为,这就是凡世的组织,没有建设好的结果。”
“就刚才说的,人家还是分封制度下的那套呢。”朱文奎说:“连中央的命令都不能贯彻下去,就算有好的制度,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连中央都不止一个了。”郭康摊摊手:“组织能力的低下,肯定会影响教会的其他功能。乱成这样,别说改革教会了,恐怕连保持现有的秩序,都不好做到。”
“确实是这样。我感觉,罗马的教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已经松懈到我们这些人,都觉得不对劲的地步了。”另一个修士说:“即使被查禁过,胡斯神父之前还是坚持,专门去了趟罗马,希望教宗能接受他的建议。教宗没有听从,但很意外地,也没有禁止他传教——因为对罗马教宗来说,最大的敌人是阿维尼翁教宗,实在没精力再去得罪我们了。现在,各方的分裂和敌对,就是这么夸张。”
“不过最后,我们和教会彻底闹翻,也是罗马教宗引发的。他想要组织十字军,所以就在波西米亚滥发赎罪券。大家都难以接受这种做法,胡斯神父对此也很不满,甚至质疑教会还有没有引领信众的能力。但教宗为了胜利,已经不惜一切了。”
“又有十字军打过来了?我都不知道啊。”朱文奎惊讶道。
“十字军也不全是冲着我们的啊。”脱欢无语地说。
“那是打谁的?”朱文奎问。
“是打阿维尼翁教宗的。”修士回答:“他们几个教宗,互相也撕破脸了,正互相派遣十字军呢——可惜,最后都得我们掏钱。”
“他们也喊过我们呢。”脱欢也说道:“北意大利的城邦,现在都被罗马主教说服了,决定支持他。但那不勒斯和阿拉贡王室,都和法国关系密切,始终站在阿维尼翁主教那边。”
“而且,最近有传言说,现在的三个公教大主教里头,罗马的这个是名声最差的。西吉斯蒙德上次去调解,结果越介入人越多,搞成了闹剧,让他很没面子。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都得至少罢免一个,才好给大家交待。罗马这位,算是首当其冲的。”
“怪不得这么急……”朱文奎听明白了:“要是没什么进展,他的位子就没了是吧。”
“那贵国准备支持他么?”杰士卡队长打听起来。
“我们根本不想理他。”脱欢丝毫不给人家面子,直言道:“军事上看,那不勒斯已经是我们囊中之物了。如果想要占领,我爷爷当时就直接把那里吃下来了。只不过我们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不想在那里白白耗费人力和时间,所以一直没有动手。”
“意大利是欧洲的腹地。古罗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那里不但不是能兴起的地方,反而还是个泥潭。无论谁进去,都会被其他人联合攻击,所以我们也不用急。让别人不能控制那里,就足够了。”
“而且就算真动手,自己拿不就行了。我们罗马难道还缺乏合法性么?相反,要是跟名声这么差的人混在一起,大家反而会抵触我们。这就得不偿失了。”
“我们认为,拜上帝教教会唯一的合法领袖,是大都的大牧首。罗马公教教会的分裂和混乱,恰恰证明了他们的失败。我估计,这事到最后,还是得我们去收拾烂摊子。在那之前,就随他们闹吧。”他摆了摆手,最后说道。
“那你们的优势,就包括了郭先生说的那些?”杰士卡队长好像有些明白了。
“是的。这也不难理解。”郭康讲解道:“想要抑制腐败现象,减小它的破坏力,就需要更完善的组织,而不是仅仅念经就行。但组织完善了,就又回到之前的问题:这种复杂的组织,内部必然会有权力存在。”
“而且,对任何人类的国家来说,信仰都是必需品。人们需要某种神圣的东西,来维持组织,说服成员们服从管理。如果这个信仰不够神圣,解释的理由不够让人信服,那管理的成本就会大幅提高,甚至让国家瓦解掉。”
“所以,掌管信仰的这部分组织,实际上掌握着国家最重要的权力。手里有这么大的权柄,怎么可能不去用?先贤要求教士们原理世俗生活,但实际上,只要教士不远离信仰,那是否苦修、是否远离钱财和国家官职,其实无关紧要——最关键的功能还在,只要约束稍微松懈,就会出现圣方济各遇到的那种情况了。”
“教士要是远离信仰了,那还叫教士么?”杰士卡队长有些晕了。
“当然不行了。所以我才说,他们的思路全反了啊。”郭康说:“明明应该反过来,积极追求入世才对。这样,反而能让教会的腐化变慢,让教化的能力提高。”
“入世到极限的时候,教会和世俗政权就没有区别了。元首要兼职大祭司的职能,官员要兼职主教和神父的职能。我们罗马,就一直有这个趋势。而在东方,人家已经做到了。既然有现成的例子,那就直接学不就行了。”
“可是你也说了,这只是让腐化减缓,降低它的破坏力,是不能杜绝的。”修士说:“凡人可能就没法做到这么完美。这又该怎么办?”
“腐化完了,就会自动推倒重来一次。”郭康不假思索地说:“每次重来,都会吸取不少经验,让社会向前发展。这样一来,也就和我们的最终目标越来越近了。这种发展都是实打实的,比苦修什么的要踏实的多。我觉得,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这些就有点超出我们的了解了。”修士们对视了一眼,承认道:“不过,这些论述确实很有意思,我们会好好记下来,告诉大家的。”
“好了,我们已经聊了太长时间了。都这个点了,就别去大教堂了,就在这儿吃吧。”一直沉默的让娜女侠,开口建议道。
“行,那就在这里吃吧。”脱欢完全不在意,点点头,又对那两个修士说:“对了,我们先去拜一拜这边的圣人,做一下祷告。正好,他们也该烧好饭了。”
大家都很乐意,跟着他来到了小广场一侧。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下,摆着一尊雕像。
只见这位圣人,头戴巾帻,身披重甲,凤眼长髯,神色庄严威武。修士们第一次见这位圣人,都有些好奇,问道:“这是哪一位啊?”
“这是军队、契约和非血亲家族成员的主保圣人关羽,大家一般敬称为‘关公’,或者按照那几位结义兄弟之间的排行,叫他关二爷。”脱欢告诉了他们这个汉语名字:“在我们这边,很多人都敬拜他。”
“这个排行,不会也是天兄家的排行吧?”修士们都快习惯了,首先猜测道。
“这个真不是。”脱欢连忙说:“他们大哥是蜀汉刘先主,三弟是上将张飞。不是和天兄结义去了……”
“那他既然是圣人,有什么神迹么?”一个修士好奇地问。
“有不少呢。”脱欢说:“关公在塞里斯就很流行。而且,在我们这里,也一样有显灵的记录。”
“当年,我们和波兰、匈牙利军队作战的时候,波兰教会找来一些邪教徒和巫师,施展法术,召唤了大恶魔撒旦。一时间,战场上飞沙走石,天色瞬间变得晦暗不明,我们的士兵都睁不开眼睛,抬不起头来。波兰人则士气大振,叫嚣着要发起冲锋。”
“关键时刻,尹大牧首带领教士们,向天父和众圣人祈祷。关圣人义薄云天,第一个响应。大家看到,天空中骤然出现一道金光,圣人骑着天马,率领十万执剑天使,飞驰而下。撒旦匆忙驱使胯下大鳄鱼,舞起三尖枪,呵斥众鬼怪迎战。”
“双方战做一团,天空中金光更盛,黑气渐渐退散;地上,罗马教会的祈祷声愈发洪亮,而波兰教会那边,教士们越来越心虚,几欲先走。几十回合后,只见关公挥起一刀,斩撒旦于鳄下。众鬼怪土崩瓦解,黑气即时消散。我军于是大败敌人。事后打扫战场,发现了几十个波兰教士的尸体,都是脸面发黑,七窍流血,估计就是那时候,被正气震死的。”
“这故事好精彩啊。”修士们惊讶地说:“比君士坦丁大帝那个还详细呢。”
“毕竟时间离得近么。”脱欢说:“在我们当时交战的地方,有个光秃秃的山头,上面不生草木,反而有不少黑红色的大小石头。据当地老人说,就是当年关公斩撒旦的时候,魔鬼迸出来的血。”
“那边也是我们关公崇拜的圣地,现在还有供奉圣人的教堂呢。我父汗前段时间班师,就去看过。还拿了郭康安达新出的彩色玻璃,捐给他们。下次再去,估计就有关公事迹的马赛克彩窗可以看了。”
“那我们有空一定要参观一下。”修士们跃跃欲试地说。
“当然可以,他们欢迎所有追求大义的人。”脱欢点头道:“其他的礼拜场所也很多。我们的军队里,对这位圣人的敬拜很流行。”
“而且,那个故事也没完呢。”他补充道:“撒旦是个大魔头,没有那么容易除掉。据说,当时关公一刀挥下,把他砍出原型——原来是一条巨大的蛇。”
“这蛇也断成了两截,前半截挣扎着,飞回了波兰;后半截则被打飞出去,落在了阿勒曼尼地界,被当地别有用心的人藏了起来。所以,直到今天,这两个地方的坏人,都十分憎恨我们,哪怕亏本,也要坚持和我们过不去。而且特别喜欢污蔑关公,诋毁我们的信仰。最初的由来,据说就是如此。”
“这个听起来更……精彩了。”修士不知道怎么说,感慨道:“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啊。”
“三国故事本来就很多,从塞里斯到罗马,都有许多不同的传说。听说最近,又有一个新的版本的火起来了,你们回头也可以听一听去。”脱欢建议道:“今天就不说这么多了,要不然都讲不完。我们先去拜一拜吧。”
大家都没有意见,很快,就跟着他,一起祈祷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