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原本是有名字的,但在多年前他已经正式地舍弃了那个名字。
他原本是远安省巡抚的儿子,在锦衣玉食中长大,既爱好放鹰打猎,又爱好养生求仙。
结果,他从野外捉来、又精心饲养的最好的一头猎鹰,成了妖怪,还吃了家中仆人。
他的父亲从黑石山请来仙师,想要降服灭杀这头妖禽,但他拼死护住妖禽,把重伤的妖禽抢走,离家出走到深山里,悉心地照顾它。
在山里,他遇到了血红山庄的人,并且入了伙,只要能救活他的海东青,他什么都可以做。
在血红山庄,他发现了一片新的天地,一种新的人生:在这里,不是人养活妖物,而是妖物养活人。
海东青展现了绝大的天赋,迅速地晋升到了可以化形的冶纯期,即使在整个修仙界也算是大人物了。
他无法再把海东青视为宠物,而只能仰望那飞得越来越高的猎鹰,那昔日伙伴。他既欣喜,又怕失去海东青,怕海东青从此不理会他,不再需要他的照料。毕竟他为了海东青离家出走,抛弃了一切,如果海东青一飞冲天、一去不回,那他自己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幸好,海东青素来有灵性,化形之后更有灵智,也肯对他好,甚至还能够反过来指点他修行,让他也从凝虚修炼到合元,从合元修炼到冶纯。
海东青变得相当于是他的师父了,然而又不仅仅是他的师父。
血红山庄的修行方式的精髓是铁与血,通过铁元素的真气令高位的饲养者与低位的被饲养者之间建立血脉之间的联系与控制。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纠缠不清,而最后还是定格在了饲养与被饲养的关系上。
有时,鹰奴在潜意识里也隐隐感到这种关系是古怪病态的,但这种想法反而越发会让他兴奋。
他会认为,自己与海东青之间的关系是在这世上最特殊的,所以永远也不会分开,越是极端、越是特殊,就越是让他感到牢靠安心。
冯瑾的话非但没有让他警觉提防,反而让他感到终于遇到了一个知音,简直相见恨晚。
散功的想法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这身修为,大部分无非是海东青指点才炼成的,等于是海东青赐予的。如果能够帮助海东青解除烦恼,这身修为还给他又有什么不对?这种奉献让他自己为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
“可你不是个凡人吗?”他忽然问冯瑾,“散功之类的事情,是谁教你的?”
冯瑾轻轻地一哆嗦:“……”
这老小子不傻啊,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傻!
冯瑾面对着冶纯境界的强大敌人,克制住逃跑的冲动,努力维持住自己的微笑:“你以为我原本就是凡人吗?你猜猜我是怎么为了我的主人而成为凡人的?”
鹰奴大喜,长揖到地:“请你务必教我。”
在冯瑾的指导下,鹰奴来到屯子角落的一个窝棚里,盘腿而坐,割伤手腕,把手腕泡在一个大砂锅的温水中。
他的全身散发出灰色的黯淡光辉,而泛着银色的血液流进水里就令清水剧烈沸腾。冯瑾不得不拼命从旁边的水缸里舀水添水,又用铁锹从外面铲雪送进来,把小小窝棚搞得像是在蒸桑拿一样。
鹰奴的表情安详舒适,好像真的只是在洗澡发汗。冯瑾从未想象过一个人散功的时候还能如此平静。不知道鹰奴是不是在刻意压抑自己的痛苦,反正她也不想知道。
与此同时,海东青正在惠赢那里,把自己的护身法宝交付给惠赢,并且一张一张子母券地验看,小心地收好。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鹰奴睁开了双眼。此刻他的身体与其说是白胖,不如说是浮肿。他虚弱而又满意地看着砂锅里的极品灵石,那是一块块乌黑的铁锭,望上去令人感到极为沉重。
“谢谢你。”他对正在为他擦汗的冯瑾说。
冯瑾笑眯眯地说:“有什么好客气的嘛。来,我帮你按摩一下,让你舒服一些。”
说着,她绕到鹰奴的背后,在其背上的“灵台穴”上用中指重重一点。
鹰奴从炕上翻倒下来,整个身体像是一团破布一样,死了。
冯瑾面无表情地收起鹰奴散功释出的灵石,把鹰奴的尸身塞进炕下烟道里,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小窝棚。她不会再去挂念那个鹰奴了,她觉得鹰奴的生与死都无价值。
……
惠赢盛大地离开了这个窝棚屯子。
他倒是想要低调一些,但奈何无法低调,随身的活禽活兽装了足足八辆大车,笼子垒着笼子,又有二三十人热情相送。
冯瑾远远目送着他的车队离开。
海东青在屯子里四处寻找鹰奴,想要吩咐防备债务部前来偷袭的事,但却找不到。他觉得很奇怪,但无法无限地把时间耽搁在这件事上。
他对净草约定的赎金换人质的时间是腊月二十五,所以估计净草她们会在腊月二十四袭来。现在是腊月二十三的晚上,海东青需要抓住这最后的一点安全时间来养精蓄锐。
冯瑾就等在他的大屋后面,等着他睡下。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冯瑾听到了枪声。炒豆子一样的枪声,从惠赢离去的方向传来。
那是李木紫的枪声。
因为,李木紫也在那几十个鸟笼里,跟六只兔子关在一起,被惠赢带走了……鸡兔同笼了属于是……
海东青虽然刚刚捡到她才没几天,但也毫不客气地把她折价八万刀,付给惠赢购买排队券。
冯瑾想,当时一定是两个人当着她的面讲价钱,难以想象李木紫怎么能承受住那样的屈辱。她想,李姐姐不愧是个干大事的人。
李木紫的枪声,也正是她们约定动手的信号。冯瑾毫不犹豫地往手指上缠着的金丝里注入真气,远程引爆了海东青炕下的炸药包。那炸药包是李木紫在前几天趁人不备时潜入埋下的。
“轰!”
霎时间,整个窝棚屯子都被映得明如白昼,一大团火球在屯子中央升起,满天落下火雨、土雨。海东青居住的大屋已经不复存在,他本人或许是被炸死了,或许是被炸飞了。
窝棚屯子里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他们在着了火的雪地里满地乱跑,纷纷嚷道:“灵霄殿,是灵霄殿的贼人!”
他们之中,不乏江湖经验丰富之辈,对于这种刚猛至极的功法,一下子就能判断出来源。但接下去,他们就慌了神。
“海东青大人呢?鹰奴大人呢?”
冯瑾展开拂尘,拂尘上的金丝像是流水一般从人群中流过,扫开一朵朵华丽的血花,宛如飞天舞的绸带。
有很多血红山庄弟子,连趁手的兵刃都拿去兑换成了子母券纸片,不得不拿着菜刀、火钳子出来御敌!
大地在震颤,四吨多的黑色战甲大步奔跑着,闯进了窝棚屯子,挥舞大斧,一路如砍瓜切菜一般,直冲到钱飞的笼子前,心疼而轻柔地抚摸着笼子。
“钱总,我来迟了,”陈夏华在战甲里哽咽着说,“这一次,我不会让他们再碰到你。”
她守在笼子前面,左手竖起大盾,右手扔掉大斧,单手提起一挺六管转轮机枪,开始以索姆河凡尔登的效率收割敌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