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襟危坐的栾驰乍一听见她的话,有些愣怔,他不太明白,不过是随手画一张素描人头像,这女人为何这么紧张。
从她刚才画画时候的神态和笔法来看,倒也不像是撒谎,应该确实是有两下子,只是似乎一直在担忧着什么似的。
“你别有压力,我只是一时兴起,想留个纪念而已。”
栾驰起身,掏出自己的打火机,主动帮婴宁手指间的烟点上。
她颤抖着手道了谢,猛地吸了一大口,这才终于稍稍平静了下来。
两人挨得很近,栾驰甚至能够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已经挥发到了尾调,所以并不刺鼻,反而令人有种熨帖的舒适感,让他想起年少时夏天洗干净的白衬衫。
这味道让他放松,隐隐的,还有些许的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栾驰忍不住再次抽抽鼻子,想要靠得再近一些,不料,身边的女人已经如一只小兔子一样跳开两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刚才……那距离……确实太近了一些,对于不熟悉的男人和女人来说。
他也略显尴尬地收回了手,一下下扣着打火机,鼻端的香气顿时散开了许多,飘渺得再难以捕捉。
“稍等,我很快抽完,只剩下眼睛,画完就好了。”
婴宁急切地吸着烟,将那张纸推到栾驰的面前。
他低头审视片刻,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点头道:“画得很好,很少有人能把我画得这么像,你是第……”他顿了顿,片刻后才声音艰涩道:“……第二个。”
记得从前,夜婴宁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拿着眉笔、眼线笔或者口红之类的东西,在自己的肚皮上乱画。小猫小狗,或者是栾驰的漫画头像,寥寥几笔,却总能十分传神。当然,画到最后两个人总会情不自禁地滚到一处去缠|绵悱恻,谁也不会再有心思写写画画。
再抬起头的时候,栾驰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依旧是略带几分玩世不恭的痞痞的笑容,因为整个人变得消瘦,他在笑的时候,两侧颧骨甚至已经有些凸出。
婴宁的烟已经抽掉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一小截她不愿再吸,刚要按掉,不想,栾驰却伸出手,好奇地问道:“这上面是……”
她微微一滞,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是靠近过滤嘴那一端,上面有两行字,是她闲来无事,一根根取出烟盒里的烟,在上面写好字,再放回去的。
写的时候,她才能体会到《神雕侠侣》里小龙女十八年的孤独寂寞,以及刻骨的思念。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字很好看,是你写的?”
栾驰把玩着那短短的一截,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忍不住连声称赞。
婴宁垂下眼,淡淡道:“凌晨四点下班回到家,耳朵里好像还都是隆隆的音乐声,没法马上睡着,又担心在房间里随意走动会吵醒室友,所以就找点儿事做,慢慢静下来,困了就能睡了。”
她说的是实情,她现在晚上在“风情”上班,回去后睡四、五个小时,醒来后简单吃一口饭,就开始临摹或者画新的作品。如果遇到灵感爆棚的时候,三天她就能完成一幅画,卖出去就等于有了收入。
然而更多的时候,是面对着画板发呆——不是专业画者,只凭着少年时有限的画画底子,虽然有天赋,却也卖弄不了很久。
所以,这也是婴宁一直没有办法辞掉酒水促销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她需要经济来源。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句话还真是值得慢慢咀嚼其中的滋味儿。还有吗,送我一根如何?”
栾驰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向别人讨东西,还是个不熟悉的人。
婴宁愣了愣,再次掏出烟盒,任由他从里面抽了一根,然后夹在了耳朵上,笑道:“这么有文艺气息的烟,我留着一会儿再抽。”
她连忙拿起纸笔,匆匆补上那欠缺着的两只眼睛。
怪不得人家说,画龙点睛。
眼睛画完,整幅画就彻底活了,虽然只是一幅简单的小像,却也别有一番味道。婴宁在素描中又加了点儿漫画元素,纸上的栾驰看起来很灵动。
他也格外满意,拿起来看了又看,这才对折好,塞进自己的钱夹。
“是……是要送人么?”
婴宁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没来由地心里一疼,他……不会是想把自己的画像送给别人吧,比如,那个正在做自己的女人,她和他有没有……
这种古怪的想法立即像是藤蔓一样将她全身缠绕,令她快要无法呼吸。
“不,我自己收着。”
栾驰没有看出她的怪异,笑笑回答,然后歪头问道:“你送了我这么好的一件礼物,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她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上,连忙婉拒道:“不不不,明明是你帮了我大忙,那个姓许的人很不好惹,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
婴宁不敢想后果,一边说,一边抱紧了双臂,脸上还有几分后怕。
“他要把你怎么样?还能逼你不成?”
听她这么一说,栾驰蓦地生气,他虽然对她了解不多,却直觉里觉得她和酒吧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同,有种鹤立鸡群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她还有梦想。
梦想,多么遥远的一个词,他曾经也有,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实现那个梦想。
“不知道,酒吧里上班的女人,即便是被占了便宜,也不会得到大家的同情的,因为我们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就被贴上了不洁身自好的标签。驰哥,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今天多谢你。”
婴宁藏起心头的秘密,躬身鞠了一躬,然后走出包房。
栾驰没有喊住她,只是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从耳朵上取下那支烟,放在人中处摩挲了几下,忽然没有了吸烟的欲|望。他把那支烟塞在钱夹的最里层,连他都说不清为何要珍藏着这支并不贵的女士烟,大概是因为上面的那一行娟秀小字吧。
犹如故人归。他的故人,哪一天会归来?!
随手关掉包房的灯,栾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也走了出去。
就在他消失在走廊那一端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隔壁一扇门后走了出来,那人不知道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栾驰竟然没有发现。
是钟万美。
她刚一回来就到处找栾驰,后来一个公主告诉她,栾驰在这边。
没想到,他居然和一个酒水促销在一起,还有说有笑,在一间包房里停留了十多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