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哥冯始兴归家,就进了家庙。这趟出门,冯清才瞧见了他。
骑马走在老夫人的轿子边。
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她父亲冯太师是京都平城出了名的孝子。
祖母姚氏魏母偏心眼儿,偏袒得明晃晃的。
太师府一众孙儿孙女里,就心疼她大哥冯始兴,三哥冯宝业,然后,才是她,太师府四小姐冯清。
当然,如果是单论太师府里的孙女,那么,冯清肯定是拿头一份的。
然后,就是家庙里她二姐。老夫人也惦记着。
总说她年纪轻轻的,就穿得素净。她说,“搁长安那里,得是未亡人了。”
未亡人,死了丈夫的人。在佛堂菩萨跟前,老夫人叹息着,“京师这地儿就是不一样啊。”
佛堂里的姚氏魏母打发人去请如夫人常氏,顺路回博陵公主的信儿。
说是,不只是如夫人跟她要去逛,她佛堂里的乳母丫鬟也都去。
博陵公主得了准信儿,和冯太师说,“老夫人还是这么高兴。”
冯太师也是一笑,“慈母多败儿”,摇头叹息。撂下她三哥和她,去了外面的大书房。
博陵公主索性吩咐下去。
“阖府里,想跟着老夫人去逛的,只管去。”
不同于府上的主子们,阖府的乳母丫鬟却是难得出一趟大门。闻言岂有不想去的道理。
纵使哪位小姐少爷懒怠,不想去,也要劝说走这一遭的。冯清听人回她母亲博陵公主,阖府竟似无人不想去的,也都谢公主。
又回道,“一早吩咐人去打扫安置。往年也是如此,只是这一趟,人多了些,也提早了些。”
是啊。冯清想了起来,往年里五六月份也是要去跑马的,猎些野兔山猫儿回来,只等她父亲冯太师朝中得闲暇工夫。
今年却是提前了。
冯清只是打量着他,一水之隔,和他的马。毛色乌亮。
与雪白的从马,皆是膘肥体壮,四肢修长矫健。
据说北地最好的良驹,能够日行千里,马踏飞燕。想到这里,马背上的冯清也有几分好奇。
有人在汉室陵墓见到过这样的石头雕像。那马,马身肥硕,四蹄矫健,夸张是夸张了些,却是产自“肥如”的好马。
肥如县郡,以良驹“肥如马”出名。就是这么努力加餐饭的肥硕马身,纤细且短的马腿儿。
肥马轻裘。
骑膘肥体壮的骏马,穿轻薄保暖的皮衣,在这片草原上,可视作出手阔绰的人。
也是这时节,上门提亲的一身标准行头么。冯清看他,水面清澈见底,倒影也是波光粼粼。
身前黑马白马,是挺耐看的。
她看他们替她二哥冯思政拾掇着,便是这么说的。
“老丈人和小媳妇儿第一眼,眼缘儿要好。”
然后,就听得他接着说,“我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那一方。”冯清伸手仍指着远处白色的毡包,告诉他,“那里是我的父母家人,你沿着这水走到那里,可以再去问一下。”
他“啊”了一声,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看,点点头:“好的。”
他过来,也是马要饮水。道了谢,他又骑上马,走了。
是去的她说的方向。冯清放下心来,然后,看向丫鬟彩云,“我的羊?”
顿了顿,又说,“有多少呢。”
丫鬟彩云回过神来,糟了,她看来人看得入了神。
很有些二少爷思政的神气,眼瞳梭黑且明亮,夺人魂魄似的神采飞扬。肤白文雅,说话又有三少爷的涵养。
哪里还记得数羊。而羊群已经饮了水,散开来吃草了。
三五成群。
“数不过来了,上次是三百六十八。”丫鬟彩云有些沮丧,“肯定远远超过了。”
原本有些遗憾的冯清,闻言却又高兴起来,“说的是。反正这片草地的羊是我的,都是我的。”
天边的彩霞,低低地压了下来。太阳要下山了。
“改天再数数看吧。”冯清重新骑上马背,一挥手中细细的赶羊鞭子,跟丫鬟彩云说,“我们回去吧。”
丫鬟彩云应了一声,驱赶着头羊,跟在冯清的桃花马马驹身后。
而羊群跟着头羊,也跟了过来,就像簇拥在她身后的云朵。
下山的太阳,也为草原上如云朵的羊群,镶上了金边。
瞧见了白色毡包,太师府四小姐冯清便跳下她的肥如马驹,随手将缰绳丢给一旁喂马的人。
“给肥桃,加餐饭。”
肥桃,是太师府四小姐冯清的肥如马的名字。马夫应了一声,牵着肥桃马就走。
丫鬟彩云看一眼,马身肥硕,四肢纤细且短,两岁大的肥如马驹正是体态丰腴且夸张的时候。
跑起来,像极了汉室陵墓的马踏飞燕石头雕像,一看就讨喜的跃马驰姿。
就像小马撒欢儿在跑。
且毛色白中有红点,一眼就被四小姐相中。听马夫说,“此乃,桃花马,骏马名驹”。
风吹马鬃,当真如桃花朵朵开。适才,在水边,与那人的黑马白马,交相辉映。
都是肥如马。丫鬟彩云承认,自己都看呆了一呆。
虽然这些马是因二少爷入选驸马而特意从肥如县驱赶了来的,虽然,现在的草原上提亲流行这样的肥如马。
博陵公主行事从来如此,索性让所有来了的少爷小姐,都去挑选一匹马。
然而,这一刻,丫鬟彩云也瞧见了马棚里那匹毛色雪白的肥如马。
然后,就听四小姐出声叫住了自己的马夫:“那匹马,是谁的?”
那是她的肥桃的专属马棚。名马么,领地意识强,瞧见自己的专属马棚里有了其他的马,踹一脚还算轻的。
不过,那匹马比她的肥桃年长。冯清实是担心肥桃吃亏。
“太师让人送来的。”马夫实话实说。肥桃才两岁,属于马驹,而这匹小母马三岁了。
毛色雪白,一看就性子很好。
马夫不知就里,只道是太师又送了一匹肥如马给四小姐。
“瞧着可真眼熟。”冯清嘀咕着。这一刻的她,也想不到当真是她黄昏时在水边看到的那一匹白马。
毛色雪白。
还有,有人来跟她提亲了。
晚上的篝火,出去狩猎半日的冯太师等,也来了。
正接过一块烤肉的冯清,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了父亲身侧的男孩子。
火光照着他的脸,白皙得微微发着亮,黄昏时水边一面之缘,而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确实是和她的父亲哥哥们,站在了一起。
然后,她就被人叫了过去。
“这是我的四女儿,清。”太师冯熙向他介绍着。
“公主和我最年长的女儿。”
然后,又跟冯清说,“清儿,这是你的表哥,宏。我已经答应他的父亲,将你许给他做妻子。刚刚也答应了他。”
停了一停,冯太师将自己女儿的手交到男孩子的手里,“宏,我的女儿清,娇生惯养,但该学的都学了。以后就交给你了。”
冯清呆了一呆,下意识去看她的父亲,目光掠过她的哥哥们,又瞧见了不远处她的母亲。
微微点头。
“我会向和你说的那样,照顾好她的。”男孩子说。
年少老成。说着一式的话,也是稚子眼神,坦诚恳切。
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