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公主看了太师冯熙一眼,接着说,“宝业清儿自小养在跟前,如金珠宝玉似的,我们瞧着固然是极好的。到底娇惯了些。”
又说,“谢家文人风骨不假,要我说,六镇骠骑营也是好的。辽西王府也有一支,若论起来,正是太师贵同宗家。”
辽西王冯崇,却是太师冯熙的父亲冯朗的大哥。而太师冯熙,实是于昌黎称天王的冯跋的正派嫡孙,自称太子冯翼之子。
是北燕王室的大宗。来了长安,还在辽西郡王冯朗之前。
辽西郡王冯朗内迁长安,显赫一时。博陵公主听太师冯熙说过,“但他那等荣耀,又一早没有走动,不便去攀扯。”
等到冯朗于长安修建王府,上门认亲连宗的族人一多,越发生疏难认了。所以,直到魏宫的人找上之前,冯熙与辽西郡王冯朗之间都不曾走动。
就像出身长安的如夫人常氏。若论起来,与文成皇帝时期的保太后常氏也是远亲。
自东汉以来,常氏在长安支派繁盛,各地皆有,谁能逐细考察。等到保太后常氏显赫,又有多少族谱上的常氏族人能够上门攀扯,认亲连宗?
至少如夫人常氏的娘家兄弟,是来了京师平城才知道自家有这样一门贵同宗家。同谱。
冯太师实是冯朗的伯父冯跋家的子孙,却也是正经北燕王室后人,秉承太子冯翼一脉,兼祧冯朗。
兼祧,在封建宗法制度下,一个男子同时继承两家宗祧的习俗。兼祧人不脱离原来家庭的裔系,兼做所继承家庭的嗣子。
冯太师的祖上冯跋,与建立燕的慕容氏,实属亲上亲的姻亲。权臣兼国舅。
才可能在燕帝高云死后,被推举,继任为帝。也才可能继续以“燕”为国号。但,也和高云仿佛。
一开始也是慕容氏旁支的姻亲。倒是高云本人,并不想以“燕”为国号,他虽是慕容氏宗亲,离得远了。故做了天子便恢复原本家姓,高,高云。
当年,肥如侯冯熙和文成皇帝提亲,便是从拓跋氏和慕容氏的亲上亲说起。
说他辽西冯氏因此也有尚主资格,是鲜卑慕容氏的亲上亲。
想到这里,博陵公主还是跟太师冯熙说了,说的却是太武帝拓跋焘时候的往事。
“我拓跋氏的骑兵,原本来去如风,便少有败绩。”
太师冯熙正看兵书了,跟汉武帝时期的冠军侯霍去病一样么。
锐不可当。劫掠一番就跑,可不是少有败绩。
却不是有勇无谋,还有卫青的大军压阵。太师冯熙也曾是冠军将军,熟谙这种兵法。
遇到攻城战,就身陷泥潭。可南朝刘宋初年,都是守城。
防守反击。北魏骑兵就被限制住了。现在么,也筑城、屯田、冶炼兵刃、挖壕沟、用绊马索了。
然后,听博陵公主说,“迁都平城这么多年,说是不复祖先骑兵悍勇,都是兵书读多了,纸上谈兵。天子还想着往中原腹地去呢。”
太师冯熙看一眼手里的兵书,知道公主不痛快。就像他在上书所请中也提到了长子冯始兴,是请立三子冯宝业为昌黎王世子。
“兵书上,却是如此,百家之言。听听就算了。请立世子,你早就知道,也是同意的。”太师冯熙笑谓之,“这不是看丹阳王府已经上书,请立世子,都是北魏的王爵。”
博陵公主看太师冯熙一眼,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痛快。
算了,懒得遮掩,直接和他说了,“思政婚后,就住公主府里。也说了,瞅着天晴就过去修整一二,等着迎公主媳妇儿进门。”
博陵公主头婚,是住的驸马家里,后来驸马病故就回了魏宫。又因为驸马家的王爵继承,起了争执,住宫里多有不便。
所以,想再婚。选肥如侯冯熙,皇后冯氏的哥哥,长安来的,就破例在京师平城里赐了地,盖了座公主府。
肥如侯冯熙,正好要修缮京都大寺,公主府也是差不多的规制,不算僭越。魏宫直到这时才说话,让她把公主府给乐安公主。
顿了顿,又说,“这成了家,就陪着公主住进去。请封的上书,还是我来写吧。”
太师冯熙“唔”了一声,看来公主已经知道。
那一日魏宫落选,偏他二哥冯思政又留中,冯宝业的脸上就显出怫然的影来。还没出宫门了,就敢落他二哥的脸。
想是这么想,话到嘴边说的却是:“公主何须如此。他家也低了头,说是只要爵位回来,父死子继。都送了羊酒来说和,到底是他长孙,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说的是这个事情?”博陵公主看着太师冯熙,柳眉倒竖,似笑非笑的。
“不然,家里近来还有什么事情,让公主烦心。”太师冯熙从兵书中抬起头来,想了想,又说,“思政修整公主府吗?他祖父一早说了,缺人手,说就是。府里也不缺,我问了公主的。”
博陵公主看了冯太师一眼,这等兄弟失了分寸和气的话,他却又不会和她说了。
只会时过境迁,当着她的面,来一出严父教子。
她便寻了冯太师,细细说了近段时日替冯宝业相看的人家。
见冯太师不置可否,又说,“我们这等人家,能有一个公主媳妇儿,便是千好万好。多了,纵使太师不嫌弃,我也无福消受。”
说着,自顾自一笑,“明日,太师倒是可以替清儿问一问。”
宫里的魏天子已经十岁了。她一早说与抚养魏天子的三女儿泽听了。
“左昭仪那里,有了准信儿?”冯太师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一口回绝罢了。”博陵公主琢磨着,自己二女儿没有一口回绝,便是在斟酌。
又说,“若是太师能说动西宫娘娘,给个准信儿,太上皇那里,再请皇叔出面吧。”
说得冯太师也是一笑。这等身份,哪里给过准信儿。
冯太师起身,佯装拜谢博陵公主这段时日的辛苦,又谢府上的操持劳碌。
“我哪里照管得这些事。”博陵公主笑回,“府上自有大小佛堂里的菩萨,操持劳碌。似我这等脸又软,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的,也就不辞辛苦做些费力不得准信儿的劳碌事儿。好不容易得了准信儿,去了趟菩萨跟前,殷勤没捞着呢,炸了供,更不成个体统。空照法师四大皆空,这会儿只怕还抱怨后悔呢。”
又说,“明儿你见了法师,好歹描补描补,再跟魏宫里的使臣在菩萨跟前讨个人情面儿。回头我领着清儿进宫拜了她,再去见她三姐儿。”
冯太师此时没好意思,便端了茶喝,搁了茶才说:“宝业还小,公主且相看着。我却是想寻个由头,去京外待个几年。”
说到这里,将那一封上书拿了出来,又说,“原是莲华归家,我就想走的,偏又赐下这座太师府邸。耽搁了下来。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府上当真要公主操持劳碌了。”
博陵公主却是走不得的。闻言,也不由得呆了一呆。她是听说了他请封世子的事情,就在魏宫挑选驸马爷之后。遂问他:“已经准了?”
“也有些时日了。一直不见回复,我心里也没底。”
这话说得博陵公主,也不知要如何回他了。
上一次,冯太后想要在长安为她父亲冯朗立庙,属意他了,却推说太武帝拓跋焘的佛像要落成了。
说是为人臣子,要善始善终。
还是文成皇帝派下来的差事了。
博陵公主只是拿眼睛觑他,到底接了过去,“我递了申请进去,明日正好要去拜见西宫娘娘。倒不好带上清儿呢。”
西宫娘娘就是皇太后冯氏。被其兄冯熙婉言谢绝,也不恼,抬举前去长安立庙的郑羲便是。
是有传言,要为魏天子纳郑羲的女儿为嫔。
现在,冯太后为了追思祖父冯弘以及故国北燕,要命人在北燕故都——龙城(今辽宁朝阳),修建一座“思燕佛图”。
仍是属意太师冯熙么。博陵公主看着手中的上书,斟酌着,又说,“明日府上法会,清儿必然是要看热闹的。长这么大,她还没有见过法会。”
说到这里,博陵公主神思不觉飘远,又牵挂起魏宫里的二女儿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