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内,宫廷其实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朝廷三省六部的首脑机构都在皇城之内,或者说,宫廷附近。
也就是,这里的百姓提及的禁中。
如果将魏宫宫廷视作魏天子的家,那么,他们都在天子家外院临街的侧门附近。
出入方便。
从皇城的布局来看,自古皆是以北为尊,内城即是通常所说的皇宫,宫廷。而北魏朝廷的官署,则在北面的部曹,皇城之外则是京都北郊。
冯妤前来京都也是来刑部的,有些俗事,却也想不到还去了吏部一趟。他们循例有些话要问她。
吏部离魏宫内廷并不算远。她想,只是也有可视同太师府内院茶房的一道门。
内外之别。
然后,就听左昭仪接着说,“五妹的话,总让我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以己度人,实在是心有不忍。而二姐,家里说你就要做官了,是我们姐妹里第一人,也让我心生彷徨。”
冯妤微怔着,出了神。
她那时就听如夫人说了,说左昭仪这一胎怀得凶险,若是有个好歹,是要再送一人进宫的。
“若要说起来,她原是妹妹,如今却是天子跟前的左昭仪。”如夫人露出一丝口风,“你三妹是盼着家里送个年轻好生养的进宫——”
冯妤听了出来,家里也有所风闻,四妹恩宠更胜——在她有喜之后,姑母似乎也有所抉择:
是要劝说魏天子册立中宫皇后了吧。
冯妤也听她父亲冯熙随口提了一提。那时,长乐冯氏便听了太皇太后的话,立她四妹。
“这是天子的恩典,也是出了中宫皇后的人家才有的殊荣。”左昭仪的笑容明艳,半遮面的团扇也遮不住这一刻执掌六宫的雍容华贵,“此生幸生于这等人家,又幸嫁入宫门,女子之荣,莫过于此。我既已立身在此,又岂敢置列祖列宗于不顾,轻言‘辜负’二字。”
说着,反过来安慰她道,“天子尚不曾册封中宫,魏宫宫廷便以妹妹暂代皇后之职。你知我素来容易伤花悲月,成日里尽瞎想。也不过和自己姐姐这么一说。”
冯妤收好信笺,走出屋子。想着一个人呢。
魏天子拓跋宏今年二十出头了,已是五位皇子六位公主的父亲,但根据天家礼法,没有册立中宫皇后的他仍然可视作京都平城里的一位单身贵族。
引人瞩目。
三年了。出了太皇太后的长乐冯氏,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二叔祖辽西王冯崇这次也会亲临道贺。
往年里,太皇太后冯氏体谅驻守四方的诸侯距离京都平城,何止千里,一早免了辽西王冯崇等几位年事已高的诸侯王每年来回如雁奔波。
朝廷恩旨,各路诸侯王过了知天命的半百年纪(知天命,五十岁),三年进京一趟足矣。
或者,可上表由世子代劳。冯妤记得,二叔祖冯崇的世子今年春才返回辽西燕地本家。
现在是北魏太和十年(公元486年)。
北魏太和十年(公元486年)春正月初一,魏天子开始身穿帝服,接受各国使者朝见并宴请他们。
而北魏太和九年(公元485年)冬十月,太皇太后冯氏就长居中宫后殿的佛堂礼佛,不再过问政事。
冬十月二十七日,司徒、魏郡王陈建去世。是太皇太后冯氏抱病最后一次出现在天家诸王和众臣眼前,或者说,亲往送行。
也可视作,北魏太和十年春,魏天子拓跋宏已经开始亲政。
不过,天子还是体恤镇守边地的诸王老臣,他们的世子去年秋才见过的。
大概也想不到,他们纷纷上表,贺天子。
亲自朝贺。
就不要说,驻守洛州的昌黎郡王冯熙,原就在天子脚下,还没有到知天命的年纪。
现在,仍然在京都城外的北郊营地待命。
冯妤走进冯家军主将的屋子里的时候,父亲冯熙正在和她四叔说着话。
看了她一眼,接着说,“原是说的夏四月初一,现在定了,是初三。天子初次身穿法服乘车前去西郊祭祀,祭祀完了,就过来。”
西郊呵。冯妤走到案牍前,随手将一沓文书移开,拿出账本核对军中粮草。
时年魏天子祭天皆是在西郊,原本走北门最方便,她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是要走西门了。魏天子还可顺路巡察京城。”
她在案牍前合拢军中文书,放好,似乎这才注意到多出来的账本。
“这是什么?”
说着,她随手翻看起来,“武库。”
冯妤的四叔看了过来。
原本和她父亲冯熙说着话,她走了进来也没有注意。他说,“妙莲,刚刚还在跟你爹说,换了你五弟冯次兴领军。这次都这样,年轻将领。”
停了一会儿,又说,“原本不是要次兴盘点库里的武器装备,时间上来不及,你帮着清点一下吧。”
账本是他随手搁她案牍的。他想,这次就过来三千人,几日工夫,能有多少粮草。
不等冯妤说话,她父亲冯熙接着说,“她六弟这次没来,是接了妙莲手里的粮草军需事务,回去就要交接了。兵部的文书你还没看吧。”
“兵部?”他四叔怔了一怔,来了这里,天天都有熟面孔进驻营地,还都寻了来。
套套近乎,晚上时不时地还一起喝酒。
他白天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还在营地里察看,一会儿又被叫到官家军那里说说六镇驻防的事务,说得好听,是要轮换。
说白话,就是看上了他们驻洛阳城外的营地。
要拿六镇的一块地,跟他们置换。他倒也相中了他们沃野镇的营地,离官办牧场河西苑也近。
他们又不肯。只肯拿出柔玄镇的一块空地来……成日里尽扯皮。
“最近松了口,只是要我们挪个地方。长安城外也使得,到时,你去跟他们谈吧。”她四叔跟她父亲冯熙细说着,也没有避开冯妤他们,然后问,“兵部,他们又有何贵干。”
“看来你最近真的忙晕了头。”冯熙笑着说,“好事啊。”
停了一会儿,又说,“高闾回京,也请我去喝了酒,问了我洛州的一些事务。他倒是念念不忘在六镇以北修筑长城了。”
“他原是想接替你洛州刺史一职。说真的,这新来的洛州刺史,走马上任才几天,就被叫出了‘洛州青天’的名号。昨天穆家老三请我喝酒,还听了一段戏文,口气恁大,‘日审阳间,夜审阴间’。”
……
冯妤将手中的文书放在一边,又翻开武库的账本,就像是没有瞧见父亲冯熙身后的五弟冯次兴。
他一直在看她,一声不吭,眼里的神色却似在盼着她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