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公主僭越事件半月后,便已至郭氏家族故人仙逝祭礼。
今年早些,圣上已命人在汴梁城外南郊始建皇家祖庙,以慰藉被隐帝屠诛族人在天之灵归享神位。郭荣自郑县归来后,便一手担起监工职责,不敢有半分松懈。
十一月十二日,在向圣上奏禀祭祀典仪筹备妥当之时,郭荣亦向圣上为寿安公主及额驸复位之事求情。因这些时日,他知父亲心中不快皆与父女决裂有关,便想借祭礼时机聊以尝试修复。
反复权衡,郭威终感于心不忍,又念在他们夫妇二人或受王峻蛊惑、一时鬼迷心窍,最终允准了郭荣所奏。
翌日早朝毕,郭威便急令护国夫人、希安郡主带领内侍继恩,前往公主府宣读复位旨意,随后计划由二人与公主、额驸一家驱车南临祖庙,与众位存世亲族,共享先祖祭祀典仪,也算是对悠宁枉逝的娘亲给予一份报答与归偿。
郭威通体所着自周朝流传下的祭服鷩冕仪制,黄绵垂耳,九旒七章,威赫凛凛立于圆丘之上,镇宁军节度使与殿前都指挥使各护其后。
“郭族灵源,滔滔不息。忠君流谦,竭力载舟。清辉可鉴,矢志未渝。天不假年,为尔恸哀。式乾后土,牵念思笃。既入神界,静安焕艳。宗族共盼,入梦团圆。欢起燎原,愉归寿域。斋心露诚,告亲有成。洁神牛羊,奉神黍稷。尚飨!”
念毕,郭威带领在场众位亲族男子三跪三拜,佑故亲再不受世间悲欢叵测所扰,祈众神庇护大周万世顺意绵延,祷存世眷属万般无虞安顺。
既此,天下神秀,风雨祥和,太平歆隆,康宁福寿。
观日晷影移,巳时已过大半,仍未见寿安长公主一行赶临,郭威忧心耽误吉时,便命德妃先行携带宗亲命妇依礼参拜。
待郭氏全族皆行礼数毕,已接近午时,众人寒风中苦等不至,天入数九,正值年中凛冬之时,重进遂命人速速前去城内查看尤因,郭荣一面将圣上、德妃及其他同族亲眷请至后殿暂行休憩,一面前去中殿筹备午间合欢家宴。
或许是被呼啸北风吹染,郭威只觉头晕脑胀,但仍强撑着期盼久而未见的公主一家前来。
奉郭威旨意,今日合欢家宴一改往日君臣行制,众亲皆围拢于食桌,得以重现旧时家族熙攘盛景,更在亲族神位之前,表呈全族历经艰险磨难之后“团圆合欢”之完满意味。
家宴菜飨已至齐备,见郭威心神不定地望着席间空落落的五六个席位,德妃怕他神思倦怠,便连忙起身想要继续为他按穴解痛,郭威忙握住她纤瘦的手指,想到她腹中因己而失的婴孩,更加心生愧疚怜爱。
“护国夫人到!”
“臣妾拜见陛下!臣妾姗姗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郭威满面欣喜又略带疑惑,“快起身罢,长公主一家怎么还没来?”
“长公主与额驸念及祭祀先祖故亲,唯觉近日垢面蓬头,接旨后便忙着静身梳洗,以便答谢天颜,从而耽搁了些时辰。”安歌言语轻快,喜笑颜开,“遂遣臣妾先行禀奏父皇开宴,他们准备得当,便会来了。”
“既如此,”郭威举起杯盏,环顾堂内各自围坐一团的远近族亲,感慨万千,“受岁月与命运眷顾,让我们在经历世事变迁、骨肉分离后,还能团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共享天伦之乐。大家要齐心协力,更要懂得珍惜!”
“谨遵圣上之意!”堂内众人齐声高呼。
“这……这……”踩在次翼腿上的宗训如今可以与大人上桌同吃菜食,“吃痴”属性未改的他在主桌之上最为活跃,一直用着近日学会的“这”、“那”,叫唤着奶音,指挥次翼朝自己的盘子里夹着饭菜。
见他碟子里的菜已堆成小山般高,却也不进一口,郭荣忙低语呵斥,“宗训,怎得如此不守规矩!盘中之餐粒粒辛苦,先把你碗里的菜吃了再夹。”
宗训眨巴着无辜的黑眸,颤颤巍巍地指着碟子,又指了指上位的皇祖父,“给……给……”
“孙儿原是想着朕呢。小小年纪,竟如此孝顺懂事!”如此一来,惹得郭威笑得前仰后合,“今日,趁各位族亲皆在,朕便施一加封号令,同步张示天下。镇宁军节度使、皇子郭荣,政通人和,威震夷狄,德才交修,博施济众,遂加封开封尹,册为晋王,护国夫人符氏册封晋王妃,皇孙郭宗训加封澶州郡侯、奉国将军。尔等族亲,需以晋王为尊为榜,方可咨顺朕意。”
“臣等遵旨!恭贺晋王、王妃、郡侯大喜!”
郭威拽着又想和晚辈们一同起身的董氏,哭笑不得,“你是朕的德妃,更是他们的母辈,他们跪你理所应当,今日朕也许你,以后不用跪朕。”
见德妃连连俯首、感动不已,郭威使劲握紧她的手心,终又转眼望着不住出神、更不似平日洒脱欢乐的安歌,忽地黯淡神色,发出一声悠长叹息,“今日该做的典、该享的宴、该发的旨,都一一做完。晋王妃,知道你不想扫了朕的兴,但你憋得辛苦,朕猜得忐忑。如今你可以告诉朕,长公主究竟怎么了?”
众人哗然间,安歌慌乱起身,“长公主很好……”
“既是很好为何过午不至?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瞒到何时?”
安歌强忍着眼泪,发着颤抖的嗓音,匍匐在地,“长公主……她病得很重……”
“既是病了,又有什么不能告诉朕的?”郭威闭上双眼,两行浑浊老泪滚滚而下,世间有一种神奇,叫做父女连心,“说罢,朕如今已没有什么经受不住的了。”
“父皇……”安歌强撑的防线倏忽崩坏,掩面痛泣,只得如实相告,“长公主她自缢而亡了。”
在场众人无一不无语凝噎,忽听“噗”的一声鲜血喷涌,郭威胡须沾着猩红血滴,身子直直后仰而下,带翻的椅子重重砸到想要伸手相护的德妃身上,圣主已是两眼翻白,人事不省。
堂内顿时方寸大乱,安歌恍惚间仿若重置清晨喜气洋洋的公主府内,满耳充闻其听旨后回房隔窗所唱的幽兰佳音,又突闻宗训好似扒在耳畔上气不接下气地刺耳嚎啕,这才生生将自己拉回现实之境。
安歌与德妃、郭荣、重进守在御榻之前,看着数位太医群策群力、齐智谋划,兼以施灸用药,及至申时初刻,太医院首席才擦着方巾,大汗淋漓地从帐后而出。
“启禀德妃娘娘、晋王爷,圣上乃突发内风卒中,病势凶险,虽已初步遏制,但圣上龙体受损,近期应安心静养,不宜再过度劳累政事。”
郭荣焦急盘问,“可有根治之策?”
“晋王既问,微臣不得不如实相告。当前之急乃稳住病势,根治此病甚难,但若圣上意志坚定,又得安心调养,或许可有一线希望。”
安歌听及此言,心中已是凉了一半,德妃也毫无主意,只是掩着手帕呜咽哭泣。
“陛下醒了!”重进随诸位太医从帐后鱼贯而出,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妃,陛下唤尔过去。”
望着重进既后怕又感伤的混沌神情,她抬手拂帘,只身踏足龙榻之侧。
安歌嗅着昏暗内室浓重的汤药苦味和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盘旋,泪腺翻涌难耐,只得咬着手背,强撑着不至哭出声来。
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再见到这位自小恭谨尊敬的长辈,这位高高在上、万夫莫开、赤手空拳打遍天下的君王,如今竟唇歪口斜地躺在床榻,那副躯体看似那样短小虚弱,仿佛一阵风吹来,便能羽化绝尘而去。
郭威嘴角一个劲地涌着浊涎,他佝偻着僵硬的手指,焦急地“哼哧哼哧”囫语,却连抓起一块方巾的力气都没有。
安歌急忙上前服侍,见他憋的满脸通红,只得吞吐着哽咽鼻音,伏在他耳边缓缓说道,“父皇,小昭华知道您想问什么。您什么都不用说,我一一讲给您听。”
“长公主在清晨接到圣旨之后特别开心,她知道父皇终于原谅了她,说要回房梳洗打扮,才能得见君王。我和骓儿便在屋外等候,期间听到公主在房内喜悦放歌,骓儿说,那首曲子以诗经为辞,由公主亲自试音谱曲,‘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唱得便是一家人曾经齐整温馨度日的喜乐时光。”
安歌五官蹙在一起,生生憋回腔中突如其来的泪气上涌,深吸吐纳后才强忍着继续,“我们久等公主不至,便闯进屋里,见她已经悬梁,便连忙把她救了下来……她吊着仅余的半口气,说自己恃宠而骄、昏聩心智,无颜再见父皇兄弟,更担不起大周公主垂范德懿,愿父皇能好生庇佑驸马及几位外孙,她便死得其所,在天上得谢君恩了。”
郭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榻顶,拱着喉咙中发出的囫囵轰鸣,似是急喘难耐。安歌连连帮他捋顺逆涌而上的气流,“您若想哭,哭出来就好了!”
片刻停歇后,鼻腔胸腔终逸出再也把持不住的哭天抢地,惨绝凄厉的号啕直冲云霄,惹得殿内外亲兵亲眷无一不暗自垂泪。
曾经有多少从未表露的宠爱,如今便幻化成多少无法弥补的悔恨。
宁愿她尚在襁褓夜娇啼,只为嫌衣少金华,怎生得今晨别离,再见不知年月,深秋生白发。
数年后,安歌忆及此事,才首次向次翼吐露实情。
其实那日,公主临走时,只留下一句话,安歌不敢说与病入膏肓的皇上听,甚连郭荣也未知半分真相。
“他宁愿当初我随家人同死……唯有这事,我想不开……他对我狠绝,我也要让他好生伤痛……便扯平了!”
悠宁咽气香消的最后一刻,嘴角都带着快意恩仇的狠厉微笑,安歌彼时回忆起来,仍不免恸心战栗。
自皇城至祭坛一路,她思前想后,续见圣体不豫,才终决意,独自吞下这片父女间相爱相杀、莫须有的诛心复仇遗语,或许才是对眼前这位痛失爱女却不知其恨意丛生的圣主,一份隐秘善意的谎言。
那日,次翼与她对坐在泛着毛边的千里婵娟之下,诘问叹息,“不知天上的寿安公主,得见父亲因她生染重疾,会开心,还是追悔莫及呢?”
“她有多恨,实则便有多爱,我不过把她的执念换个方式说出来了。她知自己犯了天子所忌,便用性命向他献忠,更令他心生愧疚,从而保全了夫君孩子毕生荣华。”安歌团扇轻挥,一语道破,“她其实才是最聪明的。”
后周广顺二年年末,圣祖突感重疾,病情每况愈下,每日久睡不醒,甚至连一道遗诏口谕都尚未留下。
朝内便就此分为两派,一派是挺立支持郭荣的少壮派,多以李重进、张永德等皇亲及年轻干将为伍,认为皇子与晋王封号足以说明一切,另一派则为范质、冯道、王殷等观望情势的老臣派,他们自恃德高望重,以为郭荣不过养子,难以名正言顺得继大统。
情势及此,安歌竟与治下被手握重权、重兵的重臣掣肘干预而生恨意的隐帝,似有忿忿然的感同身受。
她本就为郭荣所处险境担惊受怕,未曾想,那日与子期在圣上寝殿侍疾相遇,得见他更是一副愁云惨雾的光景。
“确有两件事扰我。”子期耷拉着略显粗糙的凤眼眼睑,眼中皆是万籁俱寂的悲伤,“你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再像从前与我随意相见,很多事都没法与你商量。”
“究竟怎么了?”
“一件事是关于那兖州兰藉的,在他行刑前夜,派人告诉我,说他同样要被施以极刑的伯父,就是那兴隆寺原来的主持,精通玄医玄术之道,许多药石无灵的病症,经过他手,十有五六能被玄方医治。兰藉求我保住他伯父一命,又能兼以施救圣上……”
“天啊,你不会……”
子期面露难色,拉着安歌又往墙角退了退,“如今你和郭荣形势甚难,唯有医治皇上才可奏效,所以……我把那老僧偷偷留了下来。”
“这事若让那帮大臣知道了,谁也救不得你!”安歌叉着腰好生气愤,她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玄道,听这僧人的名号,大体估计又是一个“总伦”般惹人生厌的人物,“咦?这事不对。你从未信这等卜神之说,又怎敢用他施救圣上呢?”
“这便要说到第二件事。”子期连连拍掌,仿佛终于触及他的痛处,“早些我去公主府祭拜表姐,遇到姐夫,他以为是我向圣上告密,从而将公主逼到绝境,从此要与我断绝兄弟情分,他知道骓儿与我的情谊,便让骓儿离开张家,谁知一双和骓儿一同长大的弟妹说什么也不放她走,长姐如母,骓儿当前无法离开张家,便只能暂时离开我了。”
“闹了半天原来是情伤所致,”安歌听闻他这般一股脑的吐露郁结,当即明了眉目,“骓儿这么喜欢你,这肯定是她的权宜之计,等过些日子,张永德气消了,我去帮你转圜。”
子期焦急地打断安歌劝慰,更显心事重重,“凑巧那日我去见那僧人,他一眼便看出我心中困扰,还说我此生必有情劫……所爱不得,死无葬身。”
“你莫信他胡言乱语。”
“现在他人就在府里,我叫他拿出施诊药方,他说时机未到,不肯告我,我不知现在当如何是好?”
安歌沉吟半饷,决意同子期一起会会这方人物,谁知此时巧遇指挥使副手韩琦气喘吁吁地来报信,“大人,您快回府吧,出事了!”
待他们推开禁闭老僧的房门,只见他左手持珠,右手腕汩汩鲜血,搭在器皿之边,脸色灰白一片,胆大的韩琦上前探试鼻息,那老僧早已端坐圆寂。
左侧的长案之上依次摆放着一封书简和四个锦囊,折开书简,只有一排藉藉草书——“我生已结,是为归期。汝等有问,锦囊作答”。
安歌甚觉蹊跷,便想将锦囊一一拆开,却被子期拦下,“莫急!我们不如依他所言,了结咱们心中四个疑问,无益便罢,若是有益,也不枉费他一条性命。”
“那我便来测测这位‘高僧’虚实所在。”安歌看着第一个锦囊,冥思半刻,“我有一问,需要高僧解答,‘我命数几何’?”
安歌额头微微一扬,子期十分默契地解开第一个锦囊,眉头微皱,犹豫之间只得照本宣科,“可叹极贵之命,擦肩极贵之福。”
心里不禁漏跳一拍,预言若说自己倒也不怕,不知为何,安歌脑中第一闪过的却是郭荣的命数,手已按捺不住地抚过第二个锦囊,“第二问,我夫君之势可盛长久?”
此问既出,她渴求地撕开蝴蝶绣结,只见纸绢之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延绵数百年。
“这人果有神力,”子期拦住安歌的胡思乱想,赶忙推进起正事来,“敢问圣上之病可有诊治秘方?”
安歌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充斥纸上,“怎么说?”
“一钱麝香、二钱牛黄、三钱犀牛角、四钱吾血作药引,混与药汤服下……切记此法独不可见大水,大水冲而势破。”
俩人颇有深意的相对而望,子期终于拿起最后一枚锦囊,“最后一问,李重进的情劫如何能解?”
安歌眼见他脸色瞬时苍白,忙抢过来看,自己也被其上恫吓得毛骨悚然,纸面洁白,空无一字。
“这其中有诈,”安歌将四枚锦囊归拢到一起,“一二问可共答,三四问也可共答。你莫信他,这事古怪。”
“我倒宁愿相信,因为这样,圣上的病才有医治的希望,”子期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讪笑,“你和你夫君还有百年相守绵延。”
“我会保驾你和骓儿,你莫怕!”安歌拍打着子期的肩膀,安慰调笑,“当然,如果你心里还有其他人,我就帮不了你了!”
子期朝她飞了眼白,“圣上如今这般情状,还有心情玩笑。你说这秘方是否能用?”
“我愿一试。”安歌转头看了看老僧手边流满鲜血的碗,“我会为父皇试药,若安然无恙,再给他服下也不迟。”
“有我在,怎么能让你来?”子期拦住她伸去拿碗的手,鼻中逸出一声嗤笑,仿佛又变身倨傲不逊的冷面公子模样。
“两位贵胄断不可为!”一句悠扬清澈却仍待稚气未脱的男声,从门外飘然而至,只见身着靛蓝色幞头袍衫的清瘦少年,背光轻盈跨步入内,“无意间听到两位大人在垂拱殿外私谈,奴家便一路追随至此,又将占卜启锦之事听个通透。在此奉劝两位不可行之。”
安歌心头一惊,已知大事泄露,只得连忙上前好生劝告,“继恩,这件事我们还在商议,你万万不可告诉别人,尤其是晋王……我们只是想救陛下而已。”
“王妃,我信您想救陛下、想保护晋王,但是一旦出事,晋王这顶弑父篡位的帽子怕是落定了。”继恩成长之中的沉稳声线,伴着毫无波澜的眼神掠过安歌,最终定格在李重进身上,“同理,都指挥使您若有事,还怕老臣一派不会对皇亲国戚反攻倒算、另行倒戈么?”
“你说的我们自然都懂,”安歌猛然拍案,愤恨不已,“好不容易有个可能的玄法,难道就放任陛下听从天命么?你们怕这怕那,我倒宁愿一搏。”
“要做也应继恩来做。”他斩钉截铁地夺下话语,不给安歌留下一丝余地。
李重进很难相信这样无畏的挺身而出,竟出自一位不过十四五岁、从前也从未打眼的少年内侍之口,“你也知道这不是小事,若喂药后,陛下醒了便罢,若是不醒,甚或出了大事,等待你的便是严刑逼供、生不如死,即使死也要五马分尸、肝肠寸断,届时,你供不供出我们,都是死!”
“奴家在宫中至今,从未靠过任何人,这几年幸得陛下提携,才有几日清爽干净的好日子,”继恩轻轻将老僧的手从碗口放下,端起瓷碗放到从旁的食盒之中,“奴家一方残躯,尝过最苦最疼的刑,割在身上,心神俱死。若此次能保住陛下和您们的命,也能跟您们一样做回英雄,奴家便不枉此生,更不枉陛下绵绵恩惠了。”
“一钱麝香、二钱牛黄、三钱犀牛角、四钱血。这事交给奴家,自此与两位再无关联。”继恩微微躬身,提盒而去,檐帽之后,两根幞带迎风高舞。
李重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恍然大悟地轻叹,“不仅年龄相仿,眉眼间的坚韧懂事,原与青哥有这般相似,怪不得受陛下宠信,原来如此……”
杜甫曾赞,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崔宗之虽倨傲俊美,大抵终究比不过眼前这方少年,潇洒不惧、为义前行的勇武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