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试的数日后,京城内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一日,天下着蒙蒙小雨,初春的灰暗,笼罩着一种芬芳的清凉与心醉。
无论是会试之时学子们的激动,还是当日中突遭日蚀的不祥,或者是之后妖物的骚乱横行,到了现在,一切都重归尘埃落定。人总以为自己会对一些特殊的事记忆犹新,但最容易习惯的,反而是每天都会经历的日常。对于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最初的震惊后,往往也就会被平日的琐碎再度填满,重归每日的生活。
唯一例外的,可能就是参加考试的士子,现在每日都在焦急等待着,自己考试的结果。等到了放榜之日,看到了自己的排名,届时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这样的日子中,一个年轻人牵着一条狗,在外出行,也就显得十分平常。
邱少鹄穿着一身轻身短衣,手上乘着一把油纸伞,轻巧散布在街市上。此时天色尚早,雨势渐大,街头巷尾的人烟都极为稀少。旁边摊位的一些主人,都支着挡雨棚,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有的甚至因为没客人,直接打着盹。
“哎呦,小哥,你这是出来遛狗啊。”一个卖包子的摊位老板倒是健谈,看邱少鹄路过,主动搭话起来,“看你这狗也是养的真不错,油光水滑的,平时费了不少心思吧。看看这天下雨,也得带出来遛,来,给你的小家伙一个肉包子吃吧。”
老板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从笼屉里扔了个刚蒸好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到地上,想给他牵着的那只小狗。
不想这只小黑狗只是闻了闻地上的包子,却没有吃,一双灵巧的眼睛反而盯着摊主,似乎在表达不满。
“怎么,它不喜欢?”摊主不解其意。
“没有,没有,它当然喜欢,只是太高兴了。”邱少鹄连忙打圆场,直接蹲了下去,一把将那个包子抓起,直接往小狗的嘴里塞。“你看,它这不是就吃了吗,它平时最喜欢包子了,你说,是不是啊,你最喜欢包子了。”
小黑狗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还在邱少鹄的怀里不断挣扎。
“好了,老板,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包子了,回见。”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可能要露馅,邱少鹄也不敢再多待,当下直接把小狗抱了起来,快步离开了这里。
三两下间,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被抓在手里的小黑狗“噗”得一下将嘴里的包子一口吐掉,然后张嘴狠狠要了邱少鹄胳膊一下。
“好疼!”邱少鹄吃痛,一把将小黑狗扔到了地上。
“哼!”这小狗倒是毫不愧疚,发出了女人一样的声音,道:“活该,你居然真的敢拿我当宠物!”
听它这言下之意,倒是不仅不满邱少鹄给它塞包子,还不满一路上邱少鹄牵着它了。
“你是化外妖物,闲散惯了,不知道这人间的规矩。倘若刚刚反过来,是你拿着根绳子牵着我到处走,恐怕走不出这条街,我们就都得被围住了。”邱少鹄直接道。
“哼!”这小黑狗也知道邱少鹄说的在理,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自从前几日,一人一狗不打不相识后,双方复盘了一下,才发现不过都是个误会。邱少鹄想找真池教的人,而小黑狗的同伴这几日也莫名失踪了很多,经过调查,才发现有人在暗中奴役这些妖兽,于是就把对它下符的邱少鹄也当成了敌人。误打误撞之下,才有了后来的那般事。
而在邱少鹄思索之后,发现与之合作,可能是最方便快捷的一个选择。那群狼妖狗妖都听命于它,它们的嗅觉本就是极大的助力。自己有星图在手,可以对它们找到又丢失的线索进一步搜寻,两两结合,绝对是事半功倍。
于是这几日,邱少鹄就和对方达成了简单的同盟,一起去找真池教的人。但一个人带着一只狗,如何走在街上才能不显眼,就是另一个问题。邱少鹄思索之后,就有了自己的方法,于是就有了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居然都不恨我,倒是稀奇。”邱少鹄看着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小黑狗,知道对方此时也在通过气味寻找踪迹,“我明明杀了你们那么多同伴。”
“你是凭实力杀的它们,它们若不死,想杀的就是你,技不如人,死了又有什么稀奇。”小黑狗道,“妖没有人的那么多弯弯绕,我们不懂仇恨与爱,只知道活着与生存。”
“用这么软的语气,说这么狠的话,倒是让我意外,”邱少鹄道:“那你又是怎么学的人的语言?还有你的声音,你是母的吗?”
小黑狗转过头来怒视着他。
“好好,我多嘴了。”邱少鹄道:“不过我总得知道,你叫什么吧?要不然一直叫你小狗?”
“雨瞳。”对方直接说。
“雨瞳?”细雨茫茫之中,她望着自己小小的眼神,如此纯粹而清澈,真的纯洁如“雨中的瞳孔”。但不知为何,邱少鹄听到这个名字,有了一种其他的感觉。
还没等邱少鹄开口询问,雨瞳似乎就发现了什么一样,忽然快步向前,远远跑了出去。
邱少鹄马上跟上,这几日中,除了中间休息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城内搜寻着真池教的踪迹,整体沿着一个很清晰的路径,还没有走错过。
雨瞳到了一块平地,四下里左右无人,她抬起头叫了几声,从一边草丛里飞快窜出来几只大狗,彼此相互叫了几声后,这几只大狗又分头跑开不见了踪影。
“它们说什么?”邱少鹄跟过来,道。
“在这里附近,有过我们追踪的那个气味的人路过,但已经是几天之前,现在下雨,找不到他们的痕迹。”雨瞳说:“我让它们四下里去继续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但应该不会留下什么。”
这般说着,她直接看着邱少鹄,言下之意,就是该让他来帮忙了。
邱少鹄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手上星光涌现,点点光辉不断朝着这里汇聚。他现在不直接拿出星图,照样可以借用其中的力量,将过往的场景展现在眼前,而不会暴露星图本体。
邱少鹄此时展现的,就是原本游荡在附近的那几只狗的视角,它们平日之中在这里,不是找吃的、就是在晒太阳,对于大路上走过几个人,根本也就不在意。指望它们会注意路过的人到底是谁,基本是不可能。
“找不到吗?”雨瞳道。
“等一下,”邱少鹄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将某个场景放大仔细查看。
在一个视角的偏僻处,原本不会被人注意的地方,有一个人路过了这里。
他看似平平无奇,但邱少鹄却发现,对方拿在手上的带子,看似是一只牵狗的绳子,但带子的末尾,却有一个“神”字,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而且它的材质,和邱少鹄之前拿到的那块“唯一真神”丝带,也一模一样。
……
“大人,李大人那边有消息了。”宣镇司里,属下给江濒汇报,“他死了。”
“哪个李大人?”江濒放下了碗,说了这一句话。
他刚刚吃的,是江南特有的清汤面,用调好的汤头浇在拉的细长如发丝一般的面条上,吃之前再加上一大块卤肉作为料头,肥腻的肉块埋在面和汤的下面,汤的热量将里面的油脂都浸出来,在汤上浮上一层厚厚的油,和面头一起吃下去,热意驱散了雨天的清冷,身心格外舒适。
“这面不错,配合江南的气候,有一种温润的感觉。但如果在北方,就要配更粗、更劲道的面条,更浓厚的汤汁和大块牛肉了。”江濒用牙签剔牙道。
作为一个战乱南下避祸的北人,他终究还是忘不了家乡的习惯。
“就是之前你见过的,内务府的李大人。”属下知道“胖阎罗”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忘记其他的事情,也是习以为常,于是解释道。
“他怎么死了?”这时候,江濒才想起来对方的身份,道。
“自杀的。”属下顿了顿,补充说:“他死之前,留有认罪名录,自承认因为贪污内帑,挪用了皇家的钱,所以畏罪自杀。刑部和大理寺已经介入调查,他所有家人也都被监视起来了。”
“嘿,好手段,”江濒赞道:“他这么一死,既保全了自己的名节,还护住了自己的家人,也让他知道的秘密再也走漏不出风声。嘿,真是个狠人。他这样的人才,混内务府太可惜了,怎么之前没发现他,挖角他来宣镇司啊。”
对自己要调查的人突然死亡、线索中断,江濒非但没有任何恼怒,反而对于对方开始赞不绝口。
说完,江濒才对自己的手下继续道:“那他家的东西,你们就没有拿到一点,都被刑部的人卷走了?”
“属下去得早,倒是拿回来了一点东西,但,和这次要调查的事情,似乎毫无关联。”属下有些犹豫,道:“剩下的那些,都是一些书信,和太子洗马等一些人的交流,我特意查看过,上面没有什么疑点,也当不了证据……”
“找到了书信,这就是证据,何必要‘当’?”江濒从椅子上走下来,挺着自己肥大的肚子,道:“走,咱们就去查这些书信,一个个的查,倒是先要看看,他和太子洗马的交情,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