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日出的光照在稀疏的天边云朵上,反射着五彩的斑斓。稀薄的空气中,几只鸟在喳喳啼叫。
“京城县尉衙门发的官刊,这里有吗?”一大早,邱少鹄直接站在刚开张的书摊前,问。
“一大早过来你说你要来买几份官刊,你有病啊?”摊主只觉得莫名其妙,“这才几点,官府的人还没送来呢,想要的话……”
“砰!”邱少鹄扔了一大锭银子在他的摊子前,懒得废话,直接说:“不是要今天的,往前一个月左右的,你都留着吗?”
“爷,您这边请,我这以前没卖完的,都在这里呢,您自己挑,想要多少拿多少。”摊主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捧着那银子满眼发光。
前倨后恭,惹人发笑。
直接用最高效的方式解决问题,看着旁边那一堆杂乱的旧刊,邱少鹄也不浪费时间,开始逐页翻找。
这是一个极为枯燥、单调又耗时的工作,他想要找到一个月前某一日的某份官刊,却不知具体的日期、刊号,甚至连具体的内容也不清楚。唯一清楚的,就是上面大概写了关于县衙被焚烧、请求募捐的情况,以及上面带着自己仇人的字迹。
太阳随着风的飘浮,逐渐升高到了头顶的位置。从清晨一直找到现在,邱少鹄水米未进,一连折腾了几天没休息的他也有些感觉劳累不堪。
刚刚把那些旧刊翻过一半,邱少鹄忽然眼睛一亮,拿起了上月初的时候那一份官刊。上面主要版面内容写的和罗远身所说相差不大,主要就是“求豪绅募捐云云”。而尤为让他在意的,是这份官刊的字体,就是他所认识的自己仇人的字迹。
一部分官刊为了表示官府的决心,常常不使用现成字体进行刊印,而是由某官员定稿、手书之后,再交出去由匠人按照这份字体逐一刊印出来,用亲自书写这种方法来显示自己的重视程度。
现在的这份刊物,显然就是他的仇人亲自手写之后印发出来的,这点毫无疑问。
但问题是,上面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署名,以至于就算要去查,实际上也无从查起。
“这又该怎么办?”邱少鹄深思,“难道直接找官府的人问?但京城重地,其内官员何止上万,彼此多不隶属,就算去问,也未必能问出来。就算用星图,这么一张普通官刊,也只能查到它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印出来的,到底是谁人写的它还是一无所知。”
邱少鹄皱眉苦思。
“霍霍,你买下这么多废刊,是打算做往事集锦么?不过收集这些官府套话也没意思,想要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基本好的小说。”
一声轻灵中带着调侃的声音,在他毫无察觉中闯入他的耳中。邱少鹄一惊,转过头看到,李异玄素衣绿纱,头发梳成了垂挂髻,宛如天真少女。只是她手上的动作,可和妙龄女子不太搭——因为她正拿着一碗糕点,在大路上大快朵颐,丝毫不顾及形象。
“吃吗?”看邱少鹄有些意外的表情,李异玄倒是毫不见外,直接给了他一块麻薯问。
“你怎么……”邱少鹄也是有些饿的不行,直接接过了麻薯三口吞下。随后才想起,李异玄之前也说过要来康京。
“作为一个知名作家,也要经常来书摊逛逛,一方面看看今年读者喜欢什么书、一方面看看自己的书卖的怎么样。”李异玄一边说着,眼睛一转,看到了书摊上署名“远人无名生”的新书,不由得拿起了一本自己的佳作,一边看着自言自语,“似乎销量还不错。”
“你不是要去找阳斋寒客吗?现在……”邱少鹄知道,李异玄来康京和自己一样,也是有所目的。
“我现在就是在找她。”她浅浅一笑,似乎也不愿多说。
李异玄的目光一转,无意中放到了邱少鹄手中的官刊上,眼神中立刻流露出狐疑的神色。
“啊,这是……”邱少鹄正要解释自己为什么拿着这个,就听李异玄继续道:“我见过这个字迹。”
“在哪?”这可真是意外之事,邱少鹄一瞬间甚至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在……”李异玄苦思片刻,她这几天为了找寻阳斋寒客的踪迹,接触了太多的书册,一时间也想不起具体在哪里见到过,况且只有类似的字迹,也极易混淆。
“是题集。”她之后道。
“题集?”邱少鹄眉头微蹙。
“对,就是题集。”李异玄想起来了,“我看到过这个字迹,往年这个时候,为了方便会试的学子最后温习,礼部都会主动送出一部分题集,作为当今士子的参考。为了让他们更能理解今年考题的重点,还会在上面加上当今官员对于一些细节的批注。志乐斋里也进了一部分这类题集,其中一些上面,我就看到了与之相似的批改字迹。”
“那你……”邱少鹄刚要这么说,不想李异玄直接一摊手,道:“抱歉,我现在忙着,还真没时间帮你去找。不过你若自己想去,其实随便找个大点的书斋,里面自然应有尽有。”
“那就够了!”邱少鹄此时也有些急不可耐,对他来说,能指点给他一个方向就已经足够,至于别人帮忙多少,全然是身外之事。
眼看邱少鹄风尘仆仆地就离开了这里,望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李异玄不由得嘀咕道:“行动力还是这么强,当心别把自己累倒了。”
话刚说完,她自己又想起一件事,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正是阳斋寒客的软荷绢纸。
“我查了这么久,为何你最后,却是在神工门出现的踪迹?”
李异玄之所以不去帮邱少鹄,主要放不下的,依旧还是阳斋寒客。
对于新认识的年轻小友,还有无数再相见的机会;但对于故去的旧交,有时候错过,就是一生也再无法找到。
……
礼部的院子外,是一处小榭亭台。亭子里,许多士子正在对着新发下来的历年士子的题集,彼此交流讨论。
“原来现任户部尚书李大人,当年的策论是这么写的,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还有去年的状元张集,听闻他现在正在翰林院供事,这文章写的不仅字迹优美,而且思路流畅,果然不辱状元的名头。”
“是啊,能真的观摩这些大学士以前的真迹,以往都是想都不敢想。”
“朝廷还是关心我们的,怕咱们考不好,往年的参考试题都给我们了。”
“这可是礼部给士子的恩典,只有咱们才能拿到,在外面多少钱也买不到。”
“之前历代学子试卷的精华都在这,谁会舍得去卖啊?”
“这倒不一定,听闻即便朝廷三令五申,这类前代士子的真迹不得外传,否则以舞弊罪论处,抄没家产、取消成绩,每年却都有士子忍不住诱惑,把这些题集卖给了外人。”
“这就是因小失大了,倘若留着这些题集,高中金榜的概率也大了很多。以后能和写出这些妙文佳作的人平起平坐,又哪里会少得了钱呢?”
士子们叽叽喳喳,在亭子里闲话说了许多,对上面真正的内容却讨论了没几句。
“不对!”在他们之中,安瑾忽然开口道。
他的身材娇小,在众人中极不起眼,声音也小的几乎微不可闻,所以对他的话,也没人在意。
他自己则拿着自己的那份前代士子的题集,看着一篇策论,感觉蹊跷。
这篇策论上面的署名,是“时忆”,里面的内容,则都是涉及到“仁孝忠君”“体国爱民”等一系列话题,写的妙笔生花,当真是才华横溢。
然而安瑾就是知道,这不可能是时忆本人所写的。
因为上面,处处像一个老学究一般,充斥着那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稳妥,缺少了时忆的那种,让人灵光乍现的干练。
……
“这里的题集都在哪里?”
去了一家名为“尚儒书馆”的书商,邱少鹄开门见山,直接和这里的人说明了自己的要求。对方见他年轻干练,只当他也是今年的士子,也没有疑心他的目的,只是带他到一处书架,让他自由选取。
邱少鹄翻开了一篇篇题集,都没有在上面见到仇人的字迹。一直等到他把这些所有的题集全都翻完,也始终没有任何线索。
旁人则对于他这么快的翻看速度感觉诧异,心说这年轻人看书这么快,能看清吗?
“居然什么都没有。”邱少鹄有些失望,“看来要换一家书商去找找……”
正在他忙于眼前的事情时,门外再度进来了一个人,他在四处书架上看了一番,路过邱少鹄的身边。
邱少鹄似有所感,多看了对方一眼。
随后,就听这个中年男子直接问这里的书商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前代士子的真迹?”
他语气说的平稳,和一个寻常的书生别无二致。
邱少鹄的全身骤然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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