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折腾到了最后,邱少鹄倒是有几个没想到。
一个没想到是手眼通天的宣镇司,居然也会特意来找黄跃这个小瘪三,看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些乞儿们真是接触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另一个没想到,就是宣镇司的衙门府邸,居然也在昊山,就在山南另一边的位置,此时正好在他脚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山中平坦的地界,划分出了最大的一片宅邸,专门作为宣镇司平日处理事情的地方。
可也就是在这宣镇司的眼皮底下,不仅昊山里藏着的陵寝他们那么久以来都没察觉,甚至连这里也被一伙乞儿当做巢穴也一无所知,可能也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但就是不知道,宣镇司此番甚至不惜动用那些破城器械,也要深入昊山中,有没有查清一些事情。至少那些被搜刮来的棺椁,应该也已经被他们发现。邱少鹄刚才就看到,被他们一并运走的,除了那些从武库司中擅自调配出来的攻城锤等,就是那一口口棺材。
尸体被盗后的隐秘,恐怕比一般人想象的还要惊人。从尸体中炼制出来的磷粉,也是属于炼制火药的原料,与之前在登云阁发现的东西都能对应上。
可邱少鹄怀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因为如果要偷偷造火药,其实获得原料的门路有的是。但那些人却冒险去墓园偷尸体,证明他们绝对在造大量的火药,量多的惊人!
但到此为止,这件事情,已经超脱了他所能掌控的范畴。既然火药属于朝廷严加管控的军械之一,而宣镇司代表朝廷已经查到了那些人头上,剩下的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去做,邱少鹄也就失去了调查的必要。而那些人此番遭受重创,应该也能老实一段时间。
只是,他们又是谁?
邱少鹄本来怀疑他们和安息之地的关系,但对方所展现出来的鬼道的手段,和安息之地却似是而非。
“哎呦……”不远处,传来一阵呻吟。
至于风万骤,此时就在躺在那里。刚刚为了制服他,邱少鹄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幸好他发疯时神志不清,才趁机用了昏睡符让他重新睡了过去。
但就算如此,匆忙中邱少鹄也还被对方打了几下,现在胸口也隐隐作痛。
“这等修为和实力,恐怕你就是汤巡和吴径行等人齐名的‘五老’之一,‘名不副实之人’的‘老疯子’吧。”邱少鹄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毕竟之前对方展现出的人道守陵人的手段,也足够出神入化。
但不管怎么样,眼下都得先把风万骤带离这里,也不知道他这疯病发作起来到底有没有个固定时辰,到时候除了给他喂点在申氏医馆开好的汤药,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哎呦,你这可真沉,是不是该减肥了。”邱少鹄吃力地又把风万骤背起,从刚才到现在折腾了整整一天,邱少鹄早就全身瘫软。
“嗯?”
刚走出没两步,他忽然察觉到,脚下一阵不自然的颤动,“怎么回事?”七杀星宿的权能,让他的触觉极为敏锐,他能够察觉到,震动的源头,似乎就在身后的地面下。
此处是昊山山腰,因为地下暗河之前把他冲到了另一个位置,已经距离拿出皇陵极远,身后则是背对山脊的一处悬崖。
“也许是穿山甲之类的动物。”邱少鹄想着,因为就在刚刚,那些颤动就不见了。
可是没走两步,他就又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谁!”
邱少鹄回头去看,目光扫视,除了自己背上的风万骤,哪里还有其他人。
当下也不去多想什么,邱少鹄飞快离开了这里,转眼间,偌大的山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踪迹。
唯独在他刚刚待过的位置,阴暗处垂落下的影子,在轻微颤动。
……
宣镇司门口,随着江濒等人率众回来,又引起一阵忙碌,只是很快就再度冷清下来。
此时夜已渐深,宣镇司的大门前,只剩下一个侍卫还在守门。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忽然听到一声轻巧的招呼声,“喂——”
侍卫见左右无人,低头一看,才看到台阶下,一个唇红齿白的士子正站在那里。
“我就这么不容易发现?”安瑾言下之意有些不满。
“宣镇司重地,会试期间士子也不得靠近。若无紧要之事,还请离开。”侍卫无心和这个矮小的学士有什么交流,只是按照本职照常所说。
“我有要紧之事。”安瑾道。
“你?”侍卫真不相信,此时一个寻常士子,又有何要紧之事要通报。
“会试结束后,士子除被获准在乘辇塔留诗外,登科后的士子皆被恩准在之后与皇上共同在夜里泛舟同游,以讨论学文和朝中局势。游舟之时,士子的护卫皆有一直以来保护皇家安危的宣镇司负责,所有士子都需去前往宣镇司登记造册,以此方便管理,这都是往年间的惯例,”安瑾慢条斯理,“我就是来登记的。”
“有趣,”听安瑾的话,侍卫来了点兴趣,“可按照规矩,就算登记,那也得等会试结束之后。眼下距离会试还有几天,你怎么就这么认定,自己就能在那金榜之上?况且你当这宣镇司的门,这么容易进。”
“若无把握,何放大言。来此若无敲门砖,又怎能铺金路。”安瑾说着,随手拿过一个小包,扔给了对方。
侍卫接过一捏,心里就有了计较。朝廷对士子格外优待,凡秀才贡生,一月皆有纹银二两。眼下安瑾给他的银子虽然不多,但也必然是积攒了很久才有的,相当于侍卫自己快一年的俸禄了,这份礼着实也不算小。
“也罢,我可以带你提前登记,你也跟我来。”侍卫想过这些,对着安瑾一笑,于是主动在前面带路。
对于安瑾身上的傲气,他还真有些欣赏,况且这士子既有此才学,日后必然非富即贵,入金榜也肯定名列前茅。像是这类优秀的新科士子,也都要茫山学院先挑选的,那都属于当朝太师的势力,谁也不想得罪他们。反而若是早日交好,以后的回报,又何止白银千两?
宣镇司内部的格局极为复杂,小路直通后院,中间连通数个门通往不同的房间,晚上还在这里执勤的宣镇司官吏在各处忙碌。侍卫带着安瑾到了外围院落的一个房间中,这里堆满了各种文书,其中很多都是历年来士子登记的造册记录。
“今年的士子,就写在这里吧。”侍卫给安瑾拿了一份新的名单,对他道:“你是第一个登记的人,也在此祝你能……”
“呀——”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莫名的躁动,一阵尖叫中,侍卫本能地警惕起来,随后直接冲到了外面动荡的源头。
毕竟宣镇司之内,也不都是武官,日常的事务很多都要一些文官来打理,他们相比较之下就脆弱得多。
眼看对方离去,安瑾马上起身,去查找自己要找的资料。
他所找的,是前一年登记的造册记录,因为往年所有的记录都按照年份分类摆放在附近,找起来倒是丝毫不难。
一开始就是他计划好的,他提前写了一封恐吓信,先寄送到了宣镇司专管联络的部门,为了让那封恐吓信更有冲击力,他还用红色的墨汁来代替“鲜血”。并且为了计划稳妥,他还提前调查了清楚,知道宣镇司当差的人之中,负责信件的人最为胆小、一定会尖叫引来其他人,而门口站岗的侍卫则最为贪财,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很快,安瑾就查到了自己想要的,翻出前一年会试后士子留下的记录,他很快就找到了“时忆”的名字。
然而只有名字,在详细的登记信息处,上面整篇都是空荡荡的,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个人。
……
“最后还得来这里,不过你这里真是不适合住病人啊。”
公墓旁的茅草屋内,邱少鹄一边给躺在床上的风万骤熬药,一边感慨道。
不好意思再继续麻烦安瑾,邱少鹄只能带着风万骤回到了对方自己的住所。而让邱少鹄怀疑的,是平日里风万骤到底是怎么才能在这里生活下来的。整个茅屋里,锅碗瓢盆等必需品一样都没有,邱少鹄都是现从街市上买回的瓦罐,才能继续给这个老疯子熬药。
风万骤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此时依然躺在床上沉睡不醒,呼吸也极为平稳,看上去十分安静,似乎之前那个癫狂的样子,完全也都是假的。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你也不像是这种书中所写的超然物外的圣人吧。”药煎好了,邱少鹄倒在碗中走到风万骤面前,沉声说:“但你能忍受这些,证明你觉得相比较你想要的,这些痛苦也就不值一提。”
风万骤还是在沉睡中,没有回答。
或许即便他醒过来,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11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