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之中,几乎不成人形的郎邢,仍旧在喘着气。
他支撑到现在,不死也没有崩溃,甚至呼吸的气息还很平稳。
在他的心中,始终带着一份期盼,期盼他所相信的“圣地”,到最后也不会抛弃他。期盼他可以在接引者的帮助下,找到正确的路途进入其中,和自己最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一念及此,他握紧了手中,自己女儿留下的手链,像是握住了自己的一切。
“心怀坦途,则圣地自现。”
这个声音,从他的心底发出,但却不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虚弱的郎邢一惊之间,抬头看到,一个不倒翁,就在眼前。
不倒翁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郎邢知道,这是接引者的信号。
安息之地所有人,实际彼此几乎并无联络,他们只是接收着那个神秘的接引者的信息,去做任何事情。
换句话说,整个安息之地,只有一个共同的首领,就是那个接引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随意联络到接引者,被他选择的人,毫无疑问会被视之为被“圣地”垂青。
“还需要……我做什么……”郎邢知道,接引者不会随意找来。
“心怀坦途,则可过坎坷。大变将至,即可脱离囫囵。耐心等待,圣地将往。”
说完这些话之后,不倒翁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了,一枚虫蛊的卵。
郎邢有些迷惑。
听这些意思,他似乎马上就能脱离这个牢笼重获自由。
但凭什么?
仅仅凭这枚虫卵?
……
“鬼道?”
听了神秘女子的话,邱少鹄多看了吴径行一眼。
对于吴径行的修行道统,他早就有所猜测,只是始终无法确信。
如此之快的脚力,却非地道的武术所练就,也没有任何神道修仙气息,和人道百态、天道官秩更是相去甚远。
“人道贵生、鬼道贵终,是生是死,终为生灵之所必然,何来正道左道之分!”
对于女子的话,吴径行只是冷冷回复,随后步伐再变。
身轻如燕,如御六气为臂助;脚分经纬,如步伐划分生死。直接一步之中,就是天堑之别,速度之快,几乎目光及,一下子就直接拉开了距离,再也不见踪影。
以吴径行的修为,和女子也是相差甚远,但一来女子并非以全力阻挠,二来之前邱少鹄已经消耗了一波对方的元气,所以最终还是让二人走脱。
被拽着的邱少鹄只感觉耳畔风声呼啸,吹得鼓膜阵阵作痛。而后突然停下,他见到吴径行面色铁青,本就瘸了的一条腿更是步伐踉跄,让他“老瘸子”的外号显得更名副其实了一些。
显然最后的一步,他也是耗尽了气力。
“你……”邱少鹄首先诧异为什么对方会碰巧出现,按理来说,吴径行应该一直陪在汤巡身边。
“我只是路过。”吴径行喘了口气,不带感情道:“我会把医馆的事情告诉官府,你赶紧去赴约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约要赴?”这件事情,邱少鹄告诉的人屈指可数。
“你的步伐,”吴径行说,“急着赶去某个地方的人,步子都小而快速。你的表现尤其显眼,连手臂摆动的幅度都随着步伐更大了些,就像是害怕自己错过这件事一样。”
“我自有我的理由,你碰巧路过,倒是恰当其实。”邱少鹄眼看女子没追上来,飞快说:“那官府那边就有劳你了,就此别过。”
下毒人已经找到,祖一贤也因此身死,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叫官府来处理。
话音刚落,邱少鹄眼看着吴径行消失在了原地,也立马动身飞速赶往泰安楼的所在。
此时已经快到辰时,他和栾温之前的约定,就是要在辰时,给廉央布置好最后的杀局。
不过最后还是不清楚,吴径行路过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
如沐轩楼阁的地底,不断塌陷。
成庭栋呼吸之中,喷出灼烈的热浪,纯阳气息从他健硕的周身散发,灵活的四肢如弓一般掰成最大的角度,积蓄着令人恐惧的力量。
最终,全身坚韧如皮革的筋脉和硬如磐石的骨骼彼此扣动,噼啪剧响后,力道如泄洪之水般迸发,带着磅礴的武道拳劲,轰然砸穿了整个地面,整层楼阁瞬间坍塌下来,其中的机关也彻底受损。
和它们纠缠了许久,成庭栋最后才发现整个机关楼层的死穴——归根结底,无论里面的机关再如何精妙,这也只是个楼阁,一旦底层塌陷,上层必然也连带着倒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只是有一点还是出乎成庭栋意料,就是打穿整个地基,比他预想的要轻松得多。
按照他的预想,刚刚一拳,也只能轰平底下一角才对。先重后轻的受力感,就好像自己打得不是实心地面,而是一个空心的箱子。
刚刚这么想,成庭栋就感觉自己脚下也是一空,地面塌陷蔓延到了各处,让他整个人也直接掉了下去。下落的速度又不知有多快多久,好像凭空地面裂开了几层楼高。
等到最后,“啪”得一下落到了地底,成庭栋才发现如沐轩脚下,居然别有洞天。
四处都是湍急的流水,几乎淹没了他半个人高。整层如洞穴一般,像是被流水在地下冲出的暗河水道,逐渐侵蚀了整个底层,直至地下只剩一个空洞。
“海水?”成庭栋溅起的水花,无意中几滴水掉入他的嘴里,让他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海水倒灌侵蚀,居然已经到了这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潮门早就发现,因为海港扩展,致使地脉不稳,海水一直在不断倒灌。一旦到了一个程度,恐怕整个城就会再度坍塌。
再看了眼四周,成庭栋确信如沐轩的人是知道这件事、却故意知情不报的。因为在四下里原来楼阁的基底上,还留下了加固的痕迹,这就证明了他们早就知晓了地下海水的侵蚀,特意做了准备。
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大人,你没事吧!”
寻见绩等人的声音从地板破洞上传来,楼阁坍塌,他们第一时间就冲了进来,见到成庭栋掉了下去。
“我没事!”成庭栋正打算让他们把自己弄上去,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战场上被人注视着的危机感,再度笼罩了他全身。
他看到了,四面八方,顺着海水游来的,那一个个无神的怨灵,带着红如鲜血的双眼,重重叠叠,无声挡住了一切通路。
前段时间,潮门城里那些离奇死去的人,都汇聚在了这里。
……
吴径行到了官府,却发现几乎空无一人。
除了留下几个打杂的,包括张奉荣在内,主要人都不在这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过路人看他一个跛子在知府大门前,奇怪地说:“要打官司?今天可不巧。清明当日,知府大人早就去泰安楼了。”
吴径行不觉动容。
大事不妙!
……
邱少鹄终于赶上了时间,来到了泰安楼。
正好此时,压轴的一场戏刚刚在台上开幕,是那刀马旦舞枪弄剑,台下一阵叫好。
只是此时的情形,还是出乎了他所料。
因为他没有看到廉央,却第一眼看到了张奉荣,坐在了上座最高处。
还有栾温,此时该约好和他碰头,对方却站在台下的另一端,看起来犹豫不决。
……
“这张纸到底是什么?”
抚勋等师弟们围着蒙尘手上的那张白纸看,始终不明所以。
本以为一切已经解决,结果事到临头,偏偏又节外生枝。
为什么它会在灵谛的头颅里出现?
“这是个转移符,能把贴在上面的东西转移到预定的地方。”蒙尘看了眼白纸一面的符文,道。
“那这么说,就是因为这张转移符,灵谛的头颅才会单独出现在那个墓地里?”师弟劳哲不可思议。
蒙尘觉得还没这么简单。
这种符文,是无忘岛独有秘法,外人根本不解其中的奥妙。换言之,它只可能是灵谛自己留下的。
也就是说,灵谛从一开始就是故意为之,特意用转移符文要把自己的头颅藏在墓地中,才不会被人发现。
就好像他,提前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并做好了相关的准备。
可这样又是为什么?
蒙尘觉得灵谛这么做肯定另有缘由,于是仔细再看这张白纸。
随后发现,在转移符文下,还藏着另一种符文,仅仅绘制了一半。
这一半不会影响转移符的功能,同时也能让他猜出另一种符文到底又是什么。
“水坎符,可汇聚水气,常用作清洁来用。”蒙尘认出了这一半的纹路,是个在无忘岛上经常用到的工具符文,根本没什么奇特。
随后想到,难道灵谛是提示他们,要将整张纸浸在水里?
一边这么想,蒙尘真的让师弟去找了碗水,随后将这张纸放了进去。
随着纸张被一点点打湿,原本空白的正面,居然真的出现了字迹。
四下里啧啧称奇,抚勋说:“早有耳闻,用深海墨鱼的墨汁代替松香浓墨写在纸上,干了后字迹消失,等再次见水后字迹会重现,为一大奇闻,俗世之中也有学子以此在考试中作弊,难道就是这个?”
蒙尘没有回答,只是凝重地盯着这张纸。被大师兄的严肃影响,剩下人都紧盯着这张纸。
随后不由自主,每个人面面相觑。
纸上灵谛留下的内容是:
“海潮起,灾祸兴,潮门大劫!”
“要出大事了!”蒙尘低声道,心中七上八下。
无形之中,他们感觉到,自己就像是撞破了一个大机密,即便本为世外修士,此刻也难以置身事外。
冥冥中的因果,也和自己相连。
……
“叮——”
无忘岛上,谷盈亭里,怜墨的茶盖碰到茶碗,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她看到一个叫逢影的女弟子,正拿着修建树枝的大剪刀,朝着一边走去。
“你这般着急,又是打算去哪?”怜墨叫住了她。
“哦,是万隐大师,从闭关的房间塞了封信出来,被我见到了。”逢影连忙说:“万隐大师说,岛西边的树林,该修剪一下了。”
“两生林?”怜墨心知肚明,那片树林,名为两生,吸取冥冥之中的气机而长,一生于岛内、一生于俗世,两生交织。
它们就像是一种预兆,一旦外界交织的因果,与无忘岛的牵连越强,就生长的越茂盛。
“他我是我终非我,色难劫难均成难。”怜墨微微摇头,一切从开始就已经注定。
命途的长河,知道的越多,也就愈发难以捉摸,那错综复杂的轨迹,又会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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