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夜色回到城内中心,时间已经过了亥时,街边长信灯依旧明亮,路旁人影已渐趋稀疏。
按理来说,城内此时也该到宵禁的时刻,不过由于潮门的商贸发达,城内人都喜欢夜晚出游,所以宵禁令也早就名存实亡。
邱少鹄按照自己以往的记忆,轻车熟路走到了南城一片边缘的地带,这里商铺和民居杂处,方便人采买许多必须物资,同时也无意中催生了许多奇特的交易。
邱少鹄看着一块挂着“炼生堂”匾额的店铺,不由自言自语:“这店还没被官家封掉,也是难得。”
“哪个没事闲的在咒我的生意啊?有本事站出来!”掌柜赵麟坐着一个雪橇样的东西从里面“挪”了出来,这“雪橇”下有四个轮子带动皮带在地上运动,可以作为代步使用。但赵麟之所以对它爱不释手,不是因为他无法正常走路,而是可以省力气。
是的,他是个标准的懒人。
“老朋友来看你,不想着去叙叙旧吗?”邱少鹄不请自来就先一步踏了进去,赵麟在后面催动着雪橇立刻跟上:“别了,每次见到你我都没好事。说吧,这次又想要什么?”
赵麟是邱少鹄上次跟着怜墨出来认识的,彼此相交的时间不长,更多是利益结合。
“买武器。”邱少鹄干脆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客官您走错地方了,我们这做得可是正经生意,您看看我这架子上摆着的,柴米油盐应有尽有,家伙什儿可一概不卖。”赵麟道貌岸然道。
“一概不卖?”邱少鹄道:“所以还是有了?”
“好吧,炼生堂是承办打造过一批军械,但那是宫中特意订制的,官家督办,可是丝毫不能外卖的。要是不小心流传出去一件两件,在下人头不保。”赵麟只能老实说。
邱少鹄走到了柜台前,轻车熟路从下面打开了一个暗格,在赵麟难堪的脸色中翻动了几页,道:“看出来了,前月你总共从官家那里要了上好镔铁一千斤、炽金沙八百、石炭一百斤,还有零零散散其他的东西,最后却只交给了官家长短刀总共两百把、矛头一百根,中间的差值是不是有点多了?”
“炼制兵器,难免会有材料损耗……”赵麟底气却愈发不足。
“是么?那我把这份真账簿送到官府的桌子上,你猜他们信不信?”邱少鹄似笑非笑。
“好吧,怕了你了,跟我来!”赵麟只得投降,“我就说见到你准没好事。你笑里藏刀,整个一活脱脱的披着人皮的狼。”
赵麟走到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拉动一个机括,顿时,原本店铺里那些架子即刻退到后面,而原本密封的地面下重新弹出了一个又一个柜子。原来他竟然就把自己售卖的违禁品就藏在原来商品的旁边。
“这次可没骗你,所有的存货真都在这了。”赵麟坐着雪橇带着邱少鹄浏览过一处处架子上的东西,“想要什么趁手的兵器?斧钺钩叉、拐子流星——抱歉这些都没有。上月从官家那截留下来的东西只剩下单刀一百把,别的想选都没有。你可以看看,这都是御林军标配的军械。”
赵麟随手抽出了一把出鞘单刀扔给了邱少鹄,邱少鹄接住,见这是一把标准的雁翎刀,刀身细长、刀把微弯,适合单手劈砍。
邱少鹄却说:“不要军械。”
“啊?”赵麟意想不到。
“昭国现在武备松弛,军械质量愈发偷工减料。像你的这把刀,刀脊太过薄了一些、刀镡也是拼接的不够结实,还没有百年前昭国立国时留下的古刀质量好。”
邱少鹄用手抚摸着刀刃细节,能感觉到上面的粗糙。
“但我上哪去给你找古刀?我又不是卖古董的。”赵麟无奈道。
“世家大户订制的武器,没有吗?”邱少鹄淡然道:“还有那些练武门派,他们一次性订制的武器不会很多、但质量绝对要精。毕竟士兵的命是官家的,但他们的命可是自己的。”
邱少鹄紧盯着赵麟,他相信这个奸商的存货必然比他想的要多。
“你不把我刮下层皮来看来是不罢休了。”赵麟恨恨地说,还是又从另一个柜子里挑出把新的雁翎刀扔给了邱少鹄。
抽出刀鞘,就能看出它的做工果然好了许多,不仅造型更为干练,三尺刀锋银光闪闪,如明镜般耀眼;刀身上暗藏水波般的纹路,打磨得也极为平整,而且重心也更为靠后,更适合劈砍握持。
“这是之前康京司马家一次找我订制的,不过好像他们同时在许多家订了太多,所以这批就忘记来取了,也就便宜你了。”赵麟说:“但价钱可不能便宜。”
“同一批的来上五把,刀鞘都不要。”邱少鹄把这一把放在了一旁,说:“弓弩箭矢有吗?”
“箭头倒是剩下一百多枚,但弓弩可是真没有。”
“火器呢?”
“你还想要火器?自从上月朝廷又在定国吃了败仗,这类东西看管的就愈发严格。别说火器,就连火药原料你都搞不到了。”赵麟紧跟着说:“你不会还想要甲胄吧?这可就真没有了。刀剑还小打小闹,私藏甲胄被发现,我可就真人头不保了。”
说到最后,他甚至带着了一点哭腔。
“甲胄我不需要找你。”邱少鹄说:“我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你帮我记一下。”
“什么?”
“朱砂、水银、石灰……这些都各要三斤。”邱少鹄说出了一连串的材料,都让赵麟记了下来。这些倒是都不算违禁品,而且都有现成。
邱少鹄说完后,又随意在柜子间扫过,看看有没有别的自己需要的,当他看到某样东西时,眼神一动,说:“那是什么?”
他指着的是柜子当中一个拳头大小的像是“水车”一样的东西。
“那个啊,算是一个大门的保险机构。”赵麟搭着雪橇划过去,说:“一个最近的新玩意,潮门城大户人家为了防盗常常装着很重的铁门,如此一来开关就不方便。但只要有了这个,只需要把这边装在门上,然后另一边固定住,就会……”
赵麟一边说着一边演示,在机括上面放了个木棍,然后他把齿轮搭好,触动开关,“啪”得一下,木棍被远远弹飞了出去,“这样就能把大门弹开,而且再用开关还能反向把门拉回来,不再需要人力了。别看小,力道却很大,上百斤的门都支撑得住。”
“这东西给我来四个,还有刚才说的箭头,有多少我都要了。”邱少鹄说:“顺带着那批军械订制短刀也给我来十把。”
“你不是说不要军械吗?”赵麟道。
“我自有用处。”
邱少鹄选购好了自己需要的一切东西,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掌柜的,这本书我还给你了。”
邱少鹄稍稍有些吃惊,不仅因为刚刚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还因为连对方的脚步声都没有任何察觉。
回过头来,只见对方已经飘忽一般经过了他的身边,更像一个影子般捉摸不定。
等他走到了赵麟面前放下了一本书时,邱少鹄才注意到对方的一些细节。是一个身材中等的老者,头发半黑半白,脸收拾的很干净没有一根杂乱的胡须,身上的衣服也很整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有一条腿是瘸的,走路一高一矮,在人群中就很扎眼。
赵麟则早已熟悉了对方,因此轻车熟路地过去帮他,老者似乎在借阅图书,他此时来还的是一本《道德经》,而再次借阅了一本《金刚经》。交好租金后,在借阅名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吴径行,随后就离开了这里。
邱少鹄发现他离开时,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两只脚踏在地面上真的没有一点声音。
“真是个怪人,每次都借阅不同类的书册,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赵麟说。
“你还做借阅的生意?”邱少鹄说。
“算是借花献佛吧。”赵麟拿起书的末页示意给他:“看到这个符号了吗?这是潮门城的官府书斋的图案,官家有政令,说是但凡潮门城居民,官府书斋的书都可随意翻阅,但外城人则千金也不准入内。因为书斋借阅不用登记姓名,所以当然有像我这样的人,会把书斋的书借出来,再转借给原本借不到的人。”
对于赵麟说的内容,邱少鹄没太在意,只是他注意到了那本书上面的符号,眼神微微一凝。
他记得老骗子汤巡给他的那本书,上面也有一模一样的符号!原来那本书竟然也是书斋的,偏偏对方还说“送给他”。
“那个书斋里,可有和星象有关的书?”邱少鹄想到了另一件事。
“有啊,我这里正好有一本,你要吗?”赵麟说着,递过了一本《天历粗解》给他,“这本书是康京寻天监观测所得,虽然粗浅,但星位标记应有尽有,应该是近年来最准确的一本书了。”
邱少鹄迫不及待接过,翻过了那些繁琐的前言,直接翻到后面的星图。
不过仅仅看了一眼,就不由愕然。
这本号称“近年最准确的一本星象书”,和他自己所拿到的星图,根本对应不上。
特别在中央钧天的位置,那本应存在的三个星宿,零零散散,只剩下一些孤星在边缘角落。
……
“请给道长看茶。”狄英在酒楼顶端雅房请一位道士就座,二者隔桌面对,狄英却免不了在心中打鼓。
他调查岭川宗的事情,费尽心思才找到了一位道长,据说知晓岭川宗进来的情况。但见到对方后,却也几乎什么都没打探到,这也不由得让他挠头。
“施主既请贫道而来,自有要事相商。”道士缕着拂尘慢条斯理。
“敢问道长,进来岭川宗还安好?”狄英沉声道。
“何为安好?何为不好?出家人既置身事外,何必拘泥于表象?”道士说。
又来了,每次自己问正题,这道士都打哑谜混过去,可不问他又一直说别的。
狄英难免心浮气躁。
“无量寿福,施主的心已经乱了,终非我辈中人。”道士微微一笑,拂尘居然直接扫了过来。
狄英一惊,还没有动作,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仿佛深处无边炼狱之中,遍体寒冷。之后胸口剧痛,像是重重挨了一记。之后眼前恢复正常,他看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而那道士就站在不远处和雅间内多出的另一个人详谈。
“妖道,你敢暗算我!”狄英怒不可遏,但胸口愈发烦闷,让他咳嗽不停。
“非也,施主本就另有目的,又何怨旁人也带着同样心思对你。”道士摇头说。
“他怎么办?要直接杀了吗?”另一个人阴森道。
“不急,他还有用处,会来查我们,势必说明他身后另有其人。”道士挥手之间,一道黑影从他绣袍里飞出,朝着地上的狄英爬了过来。
狄英只看到那是条黑色的黏虫,先爬上了自己的耳朵,又冰又黏的感觉分外难受,之后似乎又钻进耳朵爬到了自己的喉咙里,慢慢意识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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