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终于有了微茫的光亮，张晓朵即刻洗漱下楼，在过路的早餐店买了三人份的早点，边吃边急促地挪动脚步赶地铁最早一班车去医院。
面对生命，没人能决定的存亡，活着能有什么错，砸钱保命赚的就是时间，张晓朵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这是一个令她觉得悲哀的地方。
她走进去，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迎面扑来，还是那个让她无比厌恨的味道。
来到病房门口，她看到杨希曼眼睛红肿，目光发滞地傻坐在病床旁，憔悴得不行。
张晓朵揪心不己，她慢步走到杨希曼身旁，轻声唤道:“曼儿，”
杨希曼反应迟钝，动作神似树懒慢抬头，眨巴着眼呆看她，眼里没了光。
“朵儿，你来啦。”
“吃早餐了吗？你要不去洗把脸吧，这里有我呢。”张晓朵将还热乎着的早点还有水果放到床头柜上，看了一眼杨阿姨，她穿着病服，面容瘦削，整个人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很多。
“嗯，我去去就回。”
杨希曼手扶椅背借力起身，病病歪歪地走了几步路，“嗖”的一下，便晕倒在地。
“曼儿，曼儿，”
张晓朵唤不醒杨希曼，顿时慌了。她一筹莫展，只好生拉硬拽地把杨希曼先扶到墙边靠着，然后手忙脚乱地往房外跑，到处去找医生。
有点颓头的中年男医生跟着张晓朵走过来，他一把抱起杨希曼到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手探了一下她额头，拿起手电筒照看瞳孔，轻拍她双肩并在她耳边呼喊道：“醒一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过上好一会，杨希曼眼睛才缓缓睁开，说：“我没事。”
“去给她倒杯温水吧。”中年男医生把两个枕头叠加竖起靠在床头，扶她起来，“今天吃东西了吗？”
“没胃口。”
中年男医生跟张晓朵交代，说：“没事，劝她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身体可不行啊，多些开导她，让她看开点。”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医生。”张晓朵把水递到杨希曼嘴边喂她喝。
中年男医生说完转身去查看还在沉睡中的杨阿姨，随后便离开。
杨希曼感到浑身松软没力气，张晓朵把一盒生煎包拿到她跟前，说：“你要病倒了，杨阿姨怎么办？曼儿，多少你也要吃点。”
“朵朵来了。”
看着侧身卧躺在床的杨阿姨，张晓朵不禁心里打鼓，她将包子塞杨希曼手上，搀扶着杨阿姨起身，说：“杨阿姨，不好意思，我吵到你了。”
“哪里的话，你能来看我就很开心了。”杨阿姨睡眼朦胧握着张晓朵的手，“你坐吧，我自己可以。”
杨阿姨步履蹒跚地走向卫生间，张晓朵见杨希曼己经把包子吃光，她又拿起一碗皮蛋瘦肉粥递过去，说：“吃多点，还有很多。”
“你吃了吗？也吃点吧，我们两个人吃不完的。”杨希曼拉起餐桌板，接过张晓朵手里的粥，看着那一大袋的早点苦恼并幸福着。
“我吃过了。”张晓朵慢腾腾地坐下来，从包里拿出手帕纸给杨希曼，“又没有让你一下子吃完，面包牛奶可以放个一两天，等你饿了再吃呗。”
“朵儿，有你真好！我以身相许嫁给你吧。”杨希曼嘟起嘴朝张晓朵隔空啵了一下。
这会，杨阿姨从卫生间出来，气都喘不均匀，摇摇摆摆地走着，张晓朵屁股还没坐热就从速离椅，扶着杨阿姨坐回床上。
“妈，你吃点东西吧，朵儿买的。”
张晓朵瞥了一眼床沿侧旁的餐桌板，拉上来横放着，将火腿鲜虾粥端出来，指着旁边柜上的袋子，说：“阿姨，这里还有饺子，糯米鸡，油条，豆浆呢。”
“朵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有糯米鸡呢？”杨希曼牢骚满腹，摸着吃撑的肚子起身来到张晓朵旁边，从后背伸手揉拧她的小圆耳。
“阿姨，曼儿欺负我。”张晓朵厌弃地掰开杨希曼柔软细嫩的双手。
杨阿姨头部晕晕沉沉，说话轻声细语，她指斥杨希曼说：“曼曼，你别闹了，朵朵这么有心特意过来看我，还带了这么多好吃的，你就这样对人家，别不懂事，快松手。”
“妈，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每次你都护她。”杨希曼末了轻挠了一把张晓朵的脖子。
张晓朵全身一抖，耸起双肩缩起脖子拱手告饶：“曼儿姑奶奶，我错了，放过我吧。”
此刻病房里不再那般压抑，她们载欢载言，暂时忘却了即将天各一方生离死别的痛。
杨阿姨胃口大好，连勺着几口粥都喝了进去，杨希曼坐在床沿边上失魂落魄，默默地看着她把粥喝完，然后再把饺子拿出来放到餐桌上。
“最近跟朱明处得怎么样啦？别因为我把你们的事给耽误了。”
杨阿姨胃口大好，喝完粥又夹起饺子来吃。
“朵儿，我想吃水果。”杨希曼从袋子里面拿出一盒樱桃给张晓朵，眼角瞄向房门外，“去吧。”
张晓朵心领神悟，接过杨希曼手里的樱桃，起身就走，洗完水果回来，她听到房间传出吵吵闹闹的争执声便没有进去，坐在走廊过道的长条椅上，双目微闭着给自己补眠。
“曼曼，妈这个病没有办法了，别再这里浪费时间跟钱，下午我们就回去吧。”
杨阿姨的声音无力低微，她每说完一句话，后面总是拖着一口气。
“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要自己一个人硬撑？”
杨希曼懊悔不己，她要是早些发现，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可突然间就给她宣判这样的结果，让她如何接受？
“曼曼，妈对不起你，等你成家，九泉之下，我跟你爸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杨希曼躁动着说：“妈，不许你这么说，我己经没有爸了，现在连你也要丢下我，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妈，你一定要好起来，我谁也不嫁，我只想陪着你。”
“曼曼，妈也不想走，但人都会有老去的一天，迟早你都要去面对的，你就让妈走得安心点好吗？”
“不好，你是安心了，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妈，你一定要长命百岁，这辈子就算让我吃斋念佛我也愿意。”杨希曼连着串的泪珠缓缓滑落，她竭力控制的情绪早己崩塌，“妈，我去外面走走，你先休息。”
杨阿姨跟着抹泪，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何尝舍得，可命运捉弄她也只能认了，在余下不多的日子，她别无他求，但求可以看到杨希曼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不至于下半辈子独守空房度日。
“朵儿，朵儿，”
张晓朵听到叫喊声睁开眼，神情恍惚地抹了一下嘴角，哈了一口气。
“这样你都能睡着，昨晚去干什么坏事了？老实交代。”杨希曼带着哭腔嘲谑张晓朵。
“还能干嘛，想你呀。”张晓朵口渴咽干，从手里的那盒樱桃捻出一粒放到嘴里，她困意浓浓又随手捻起一粒，准备接着吃。
杨希曼坐到张晓朵身旁，抢过她手里的那粒樱桃，边吃边问：“朵儿，你真牛把所有年假都放完了，你不是说没事吗？怎么走起路来怪怪的，以后不会真的就瘸了吧。”
“你咒我？杨希曼，要不是那通电话，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有没有良心这样对我，你真的要跟我永别吗？坚强一点好不好。”
她们情同姐妹，又是密不可分的朋友，比起这点脚伤，张晓朵更担心杨希曼会干傻事。
“我妈这事太突然，一下子全都乱套了，对不起，我还没有准备好，也还不想让你知道，朵儿，上天又跟我开了个玩笑。”
“行吧，算我多虑了，曼儿，我今天己经搬出来住了，在家被被我妈说得一无是处，直接把我逼到怀疑人生，哎，世事无常，以后我还是尽可能去顺从他们的要求吧。”
杨希曼趴在张晓朵的肩上，揽着她的手臂，说：“我妈向来都不管我的婚事，忽然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当时一直没弄懂，直到我知道她得病之后，我懂她了，也更能接受朱明，但我好累。”
“活着是挺累人的，可日子还得过呀，杨希曼，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该想的别想，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张晓朵握着杨希曼的手，此刻她们就是彼此的依靠，相濡以沫携手共度往后的风风雨雨，一路勇往前行。
“朵儿，谢谢，我会尽力的。”
一生有这样一个知己足矣！
杨希曼恣意妄行地从张晓朵手里把那盒樱桃攫取过来，靠在椅背上吃着，心里还牵记着还没吃上的糯米鸡。
“这样就对了，你呀，以后就算再没胃口也不能不吃，别再跟今天一样，吓死我了。”
张晓朵从包里掏出三颗巧克力给杨希曼，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还心有余悸。
杨希曼沉下脸，说：“朵儿，我己经咨询过医生了，做绝育手术时间并不长，也就半个小时左右，做完之后休息几天就好了。”
“你真要这么做吗？”张晓朵但求她不要钻牛角尖，未来的路还那么长，怕她会后悔。
“嗯，我都想好了，朵儿，如果有得选，我真希望我妈不要将我生下来。”杨希曼眼里充斥着绝望，“可我没得选。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经历一遍我的痛苦，这太残忍了。”
张晓朵陷入沉思中，她无权干涉杨希曼的决定，但她还是觉得这事应该慎重考虑，就算不要孩子，也不用走这条路。
“曼儿，这件事，我觉得你有点任性了，就算你不想要孩子，也不用非去做绝育手术才行，这个手术做了之后，你可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杨希曼坚定不移地说：“此生不悔。”
“阿姨知道吗？”
张晓朵尊重杨希曼的选择，但又怕她是一时冲动，“结扎”这事可不能乱来，其中的权衡利弊，必须得让她想透看清，避免她有朝一日会悔之不及。
杨希曼怔了一下，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她不需要知道，朵儿，你要替我保密。”
“好，但你不允许擅自行动，做手术要喊我来陪你，曼儿，你再想想，这事不急。”
张晓朵在想，也许等她心绪缓冲过来，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事情也就暂告一段落。
“我己经答应我妈，跟朱明结婚，了却她最后的心愿，婚我可以结，但我不能自私到让我的孩子成为我婚姻中的牺牲品，朵儿，你就别再劝了，我心意己决。”
结婚？
“曼儿，你这样就算结婚也不会幸福的，要不我去跟阿姨谈谈吧，帮你争取一下。”
张晓朵真的很想帮到杨希曼，她的婚事不能这样草率了事。
“朵儿，我妈的病不知道还能撑几天，医生让我们，”杨希曼努力地平稳住自己的眼泪不要流下来，“要有心里准备，我不想再去违背她的意愿，你就别管了，让我为她尽最后的孝道吧。”
“曼儿，”
杨希曼用手背擦着鼻涕，说：“没事，婚姻就是走个过场，有多少人可以一辈子到老，这年头闪婚闪离还少吗？谁又能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张晓朵不想再去跟杨希曼深谈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这样只会让她情绪愈发奔溃，一直沉浸在伤怀当中，她把手帕纸给杨希曼，含笑着说：“能不能有点出息，还用手呢？”
“就你会装，我们进去吧。”杨希曼接过手帕纸走向病房内的洗手间。
杨阿姨靠着床头坐着，眼笑眉舒地拉着张晓朵的手讲了很多掏心窝的话，还托付她照看杨希曼，她听着心里特难受。
电话铃声响起，张晓朵看到是陌生号码怔了一下，滑下接听键。
“你好，张小姐，我是快递员，你的包裹一个小时内会给你送过去，请问你在家吗？”
张晓朵带着疑虑问：“写着是什么东西？”
“数码产品。”
她心心念念的手机终于到货，但此刻她才记起，当时填写的是家里地址，便即刻跟快递员沟通更改收货地，幸运的是那片区也是他派送，但要下午才能送达，张晓朵正有此意，这事就这样顺溜地办完，她接着陪杨阿姨聊天。
“朵儿，你要有事就去忙吧，我妈有我在呢？”杨希曼坐在床沿边上削苹果皮，切开两半，一半给张晓朵，另一半给杨阿姨。
“不忙，我再坐会吧。”张晓朵真怕这是她跟杨阿姨的最后一别，她想呆久一点。
接近中午，杨希曼的婶婶过来给她们送饭，张晓朵才不舍地离开，回到出租屋，她实在太困躺在沙发上秒睡。
醒来时，张晓朵发现身上多了一张薄薄的棉被，茶几上面还放着一个小纸盒，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晓朵姐，你睡得太死，我不想吵醒你，就帮你接了快递的电话，这几天我要回趟老家，有事你就给我发信息吧，爱你么么哒。”
张晓朵摸着饥饿的肚子来到厨房，从冰箱里翻找食材，可她竟无从入手，于是重返回客厅，拿起手机准备点外卖，坐下来时想到杨希曼消瘦的身板，她心里斗争了一番，步行下楼去小超市买菜煲汤。
这个时间点，小超市进出没几个人，收银员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口边上的一伙老头老太太玩纸牌。
张晓朵买了鲳鱼，排骨，红萝卜，玉米，茄子，马蹄，土豆，肉沫，葱姜蒜，小青椒，鸡蛋，油盐酱醋糖一堆调味品，还有一袋大米。
她看了几眼在门口搞促销的一箱箱大碗面，豆奶，椰汁饮料，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要不然统统买回去。
按照网上教程，张晓朵将煲汤的食材洗干净切好，放入砂煲煮开，自己再简单炒个肉沫茄子，弄个清蒸蛋来解决下午这顿饭。
正在她得意地把煮好的鲜汤装进饭盒打包时，杨希曼来了电话。
“曼儿，我这就过去，等我一下。”
电话另一边传来杨希曼愧怍的声音：“朵儿，不好意思，我妈执意要回去，你不用来医院了。”
“阿姨这个情况，医生会批准吗？”
“嗯，医生让我好好陪着她。”
杨阿姨这个情况，张晓朵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过去添乱，让她们多些独处的空间，手里的爱心汤只能自个儿消化了。
“那好吧，帮我向阿姨问好，你也要顾好你自己，有事就打电话。”
“嗯，朵儿，谢谢你，不讲了，我这还要忙，下次聊。”
通完电话，张晓朵望着一煲玉米萝卜排骨汤出神，煮太多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