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却极少和他说话。
今天的李自成鼓足勇气,言道:“小的曾在驿站劳作多年,对于里里外外的勾当了然于心。此外,小的每日跟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下学到不少东西,正好可以一试。”
话说到这里,公孙剑决定给他一个陈述的机会,如果你去管理驿站,准备怎么做?
李自成终于等到和皇帝对话的机会,看得出他有几分紧古,带着颤音说道:“首先,陛下已经为驿站改革定下了基调。驿站的花费由朝廷出,不再与各地官府有关,此举可理顺驿站与官方的关系,它直属朝廷,并不归地方管辖。其次,驿站的住宿、饮食和车马租赁都是收费的,取消各地官府开具的证明,此举将遏制私人使用驿站的行为。”
公孙剑点点头,这两点是驿站改革的基石。前者让驿站运营摆脱各地官府的控制,后者将杜绝关系户吃白食的现象。
李自成在驿站工作多年,对于以上两点深有体会。你的驿站靠县衙拨款才能发放俸禄,自然要服人家的管,县衙中人安排的接待,你就得好好准备,走的时候找你要点路费,反正都是人家拨付的,那你就得给。
大家但凡有点门路的,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师生,都是白吃白住、车马接送。到最后,只要来的都不给钱,剩下全是不具备条件,根本来不了的。
问题是,这个困局怎么破?
公孙剑的新政已经颁布有段日子,旧的模式仍然存在,很多人心存侥幸,仍旧是白吃白住白拿。
李自成告诉皇帝,杀鸡给猴看,就拿广安门的驿站为例,到时候在《大周日报》上刊登,看天下谁还敢触这个霉头。
公孙剑认可他的观点,这属于执行层面,派李自成带人巡视各处驿站,发现问题立即整改,他应该是称职的。
李自成显然还有更多的办法,驿站的职能必须扩展,陛下说了搞货物及信件运输,那就应该全国统一价格,通过《大周日报》告知更多的人。
货物按照重量和里程收费,信件单独收费标准。公孙剑有些意外,没想到李自成能想到这一点。
统一价格听起来是件小事,实际上却非常重要,好比是后世里的肯德基、麦当劳,无论是多大的城市还是乡村,它的价格是统一的,首先给人一种信任感,知道你不会骗人,也无须讨价还价。
李自成接着说自己第二个办法,承诺时间,有效反馈。你替人运送货物,哪怕只是传递一封信,一定要有回复,送到后让对方签收,把结果返回到发送的驿站,这会增加人们的信任感,提升驿站的信誉。同时,你可以按照路途远近,承诺货物送抵的时间,让自己显得更为专业。
公孙剑大吃一惊,如果说杜滨是他发现的第一个弟子,那李自成是第二个。
看来他没少看《大周日报》,平时又经常听皇帝说话,对于经济学这一套,虽然不懂理论,却已经懂得应用。
李自成还有第三个办法,驿站实行承包制,自负盈亏。
驿站花费巨大,原因是只有支出,没有收益。现在你承担快递的业务,替人家运送货物和信件,那就等于有了收入。与此同时,有人住店要收费,有人吃饭要收费,租赁车马更要收费,这些都是收入。
李自成认为,朝廷可以定一个标准,根据驿站的规模和客流量划分不同等级,每个等级拨付不同的款项,欠缺的部分由驿站自行赚取。
驿站的活多,赚的钱多,便可以发的多。如果不干活,没人光顾,只靠朝廷拨付的这点,那就生活的寒酸点。
随着时间推进,朝廷可以逐年递减拨付的钱粮,最终实现多数驿站的……
公孙剑提醒道:“收支平衡!”
是的,不止是收支平衡。小的测算过,几乎所有驿站都设在官道旁边,要么就是入城后最显眼的位置,如果敞开面对所有百姓,只要价格合理,客流量会非常大,每年都可以赚大笔的银子,到时便可以按比例向朝廷缴税。
公孙剑问:“还有吗?”
李自成笑了,有一种早知道你会问的神秘感。
“哪怕驿站不赚钱,大周朝廷需要驿站。”
公孙剑懂他的意思,所谓朝廷法令,其实只能下发到县令一级,再朝下几乎没有太大的约束力,大周朝的各地基本还是乡绅自治,有决议不断的才会去县衙告状。
那么,驿站就起到了朝廷驻地方基层办事处的职能,如果说官府层面像是一条大动脉,那么驿站就是毛细血管。
毛细血管看起来不重要,似乎破了也只是流点血,过会自己会愈合,完全动摇不了国家的统治。其实,毛细血管才能通往身体的各个角落,才能让一个人感觉到心脏跳动的节奏。
大周朝要想将视角遍及各个乡村,唯有驿站一种途径。
换句话说,大周朝的长治久安,最根本的层级不是县衙,不是乡绅,而是遍布各处的驿站。
从这个角度来说,驿站非但不能裁撤,反而应该加强。
只要运用得当,驿站将是朝廷维持稳固统治的基石。
话说到这里,公孙剑对平时沉默寡言的李自成刮目相看,甚至有了放他出去大展拳脚的想法。
刘文炳好说歹说,总算让皇帝“淡忘”黄丙才的事情。
他能看出来,皇帝对黄丙才的父亲黄立极不满意,极有可能在近期更换内阁首辅的人选。
皇帝之所以还在迟疑,大概源于没有太合适的接替人选。
按理说袁可立挺合适,可是辽东同样需要他,在女真人被剿灭之前,袁可立的位置暂时动不了。
?小承宗有大才,可他向来是有派系的,有一帮子走的很近的人,而皇帝不喜欢别人拉帮结派,尤其是内阁首辅这样的高官。
徐光启倒是称职,但是皇帝认为,科学更需要他,大周朝的未来还需要他帮忙开启,内阁首辅的位置会束缚他。
怎样才能找到一个老成持重,同时还能替君分忧的人昵?
刘文炳帮着皇帝一起想,却总是摇头。
按照内阁里的排位顺序,内阁次辅不是钱龙锡,应该是李国普,这位先生性情刚烈,倒是非常能干活,就是脾气臭了点,做事情风风火火,谁的面子都不给,说好听了叫嫉恶如仇,难听点就是性情暴躁,情商低。
接下来是钱龙锡,正在主持江南的经济发展,同样是一个重要岗位。
然后是文震盂,皇帝亲口承认的先生,关系近的没话说,只是略显迂腐,不太懂的变通。
后面还有个苏茂相,从户部提拔上来的,在内阁中最没有存在感。
这个顺序是朝堂上默认的,皇帝可从来没说过,谁排第二谁排第三。
在他看来,钱龙锡和苏茂相没什么分别,他们都是内阁的阁老。李国普和文震盂也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内阁次辅的说法?
一旦黄立极致仕,这四位谁会成为内阁首辅,刘文炳觉得都有可能,又都没有把握。
他不管了,现在的形势表明,黄立极离开位置返乡是大概率事件,但是他的儿子可以留下。
自从刘文炳拜访过黄府,黄丙才几乎每天都会登门求见,每次都带一大堆礼物,口口声声要孝敬师傅。
刘文炳有些小得意,最近几个月巴结他的人多了,其中不乏尚书、侍郎、巡抚这样的高官,但他都没当回事。大家老老实实做官,不做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锦衣卫不会拿你怎么样。
黄丙才不同,他是打心眼里喜欢,甘愿拜比自己年纪小的刘文炳为师。
刘文炳连续收了人家好几天送来的礼物,而且这个黄丙才在自己手下是可以发挥作用的,他决定再次登上黄府,合适的话就收了黄丙才,让他跟自己在锦衣卫当差。
进门的时候,刘文炳发现很多家庭护院拿着包袱离开,他拦住两人问怎么了?
“老爷说了,他很快会离京,让我们自谋生路。”
刘文炳诧异,皇帝那边还没有指示,你怎么抢先开始搬家了?
待见到黄立极,他似乎比往常老了一两岁,静静的坐在那里,示意侍女给刘文炳沏一杯茶。
刘文炳坐下来,没急着问黄丙才的事,而是端着茶杯与黄立极对饮。
过了许久,黄立极问:“陛下那边可有关于老臣的消息?”
刘文炳摇头。
“那刘大人可是陛下差遣而来?”
刘文炳还是摇头,他身份特殊,不由得让对方多想。
“黄阁老,陛下那边没什么新消息,也没派我做什么。今日登门拜访只为令郎,我想再见他一面。”
儿子的事情,皇帝早知道了,也劝过他,跟着老爹回乡吧!
咱们家有钱有势,在地方上还有大片的土地,回去做个富家翁,岂不是人生妙事?
儿子不同意,坚持不懈朝刘文炳府上跑,各种珍玩异宝奉上,只求能拜对方为师,跟在屁股后面混。
刘文炳把事情给黄立极大概一说,言道:“拜师就不要提了,我除了游泳和滑冰,也没什么能教他的。如果黄阁老愿意,可以让黄丙才入锦衣卫,从一名普通的军卒做起,能有多大成就看他的努力。”
黄立极不会瞧不上一名普通的“军卒”,有刘文炳罩着,他会官运亨通。
“老朽只是担心,他那古扬的性格,留在京城恐怕迟早惹来祸端。”
刘文炳觉得,“有我在,他或许能好些。再说了,即便他跟着阁老还乡,难道就不会惹祸?”
黄立极想想也是,刘文炳以前也是黄丙才那样的人,甚至爱上赌博把家产输个精光,现在一样是个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既然刘大人成全,老朽替犬子谢过大人。”
黄立极恭敬行礼,态度非常诚恳。
刘文炳还礼,他看到一个老牌政治家的落寞。黄立极应该早已预料到,他的政治生涯行将结束。
没什么可怕的,有开始总有结束。
刘文炳忍不住多说两句,“阁老尽可以放心,陛下仁慈,君臣之间是场缘分,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矣!
皇帝登基以来,从崔呈秀到魏忠贤、客印月,还有福王等一帮子皇亲国戚,再有韩圹等东林党魁,谁人可以善终?
黄立极没说,但刘文炳能看出他的忧虑,宽慰道:“谋逆之人自然没有好下场,黄阁老并无此状,又何必担心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