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孙思渔突然站起身来,他望向天空,脸上没 来由有些惘然,微微叹口气漠然道:“我一个人的力量始终还是有些微薄,寒门入仕,任重而道远。”
说完,他正色问道:“你可知我为何与你说这么多?”
公孙剑想了想,这个时候他再猜不出来,就真是傻子了,“是不是孙先生与于将军已经约好了什么,比如稷上学府与中州军合作,于将军这个二品经略使和孙先生的东州知府,足以给天下寒门铸一道铜墙铁壁,若是不够,末将愿率我那三千精兵,给士子撑腰!”
孙思渔会心一笑,走到这个年轻将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现在中州军有多少人了吗?”
公孙剑皱眉,这个他还真没问过于有俊,他只知自从中州军成立以来,光是校场就设立了十多个,按照一个校场三千人来算,怎么着扩展了三四万人了,这个发展速度已经不慢了。
“孙先生,您知道?”
孙思渔哈哈大笑,没有理会他这一茬,转而说道:“其实我和你说这么多,还有一个原因,是关于赵苟同的。”
公孙剑默然,他抿了抿嘴角也站起来,一提到赵苟同,他就有些难过,“是不是赵苟同是孙先生重点培养的学生之一,为了以后的寒门入仕探探路风。”
孙思渔摇了摇头,“如果说只为了以后的寒门入仕,那么他就是我重点培养的学生,没有之一!”
公孙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来到稷上学府才几年的新人,就能让孙大儒如此看中了?倒不是他看轻了赵苟同,但是这事的确有些离谱,还十分的匪夷所思。
那个陈平煜,以他来看,不论对天下大势的熟悉程度上的学识,以及为了朋友不惜说谎替人辩解的人品,哪一点比赵苟同差了?
孙思渔笑了笑,看出眼前这个年轻的人想法,他说道:“如果按照赵苟同方才那个品行的话,他自然不是我的最佳人选,反而会被我逐出大门。方才我就跟你说了,他现在这么坏的性子,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我循序渐进的引导而成的,只为了以后他能在官场之上百毒不侵,京城官场这个大染缸,想必你也有所听闻,若不是八面玲珑,步步为营,不用多久你就会同流合污,如果不同流合污的下场那就是一个死字。”
“所以孙先生是在磨练小狗儿的性格?”
“正是。”
孙思渔点头道:“他刚来稷上学府的时候,性子和你差不多,一片赤诚之心。而且他有你没有的本事,比如学东西很快,脑子也好用,无论我说什么,他一点就透,但我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想着当官光耀列祖列宗,而是要为一个姓公孙的小子当谋士,你说气人不气人?”
“气人。”
公孙剑嘴角勾起,丝毫没有注意到孙思渔变着法儿的骂了他一句。
“真是白瞎了我教他煮茶三沸以及各种暗示他的话语,比如‘苟天下之大同,赵可扶龙’,那小子也聪明,我随便一点他就能看透,可是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这个‘扶龙’可不是扶龙之术,而是跟他说可以学习更广的见闻,更渊博的知识,他倒好,一度以为是学习扶龙之术,他还真想扶个龙上去?”
说到这里,孙思渔也苦笑了一声,“若不是我让讲师们给他各种暗示,我私下也时不时给他说一些政事,把我内心的想法都说给他了,我算是掏心掏肺了,才把他的思想给拗正了过来,但是可能因为拗的太用力,导致他性格有些缺陷,不过后面可以慢慢教育改正。”
公孙剑好像松了口气。
“你不恼我?”
公孙剑讶异道:“恼你做什么?孙先生也是为了小狗儿好,跟我做谋士有什么出息,真正的男人,就应该为国而生,不是为了某个人,就比如我愿意死在沙场血战,他现在也愿意倒在官场洪流中,都是一样的道理,现在我只希望孙先生一定要把他性格给教育好,不然带着一身淤泥入池塘,只会污染池水。”
“这个是自然。”
孙思渔伸出一根大拇指,“没想到你小子看的也挺透,不愧是同一种人。”
公孙剑一笑,“我权当孙先生在夸我了。”
“自然是夸你。”
孙思渔说完,转而口风一变,“你已经和陈平煜打过照面了,也交谈了不少,我且问你,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公孙剑实话实说,“陈学兄人不错,学识也很丰厚,就是人嘛……木讷了些,应该是不懂得变通那类人,除了这一点,其他挑不出什么毛病,要不怎么说稷上学府人才济济,这次前来可算是开了眼界。”
接下来的孙思渔的一番话,让公孙剑惊骇的无以复加。
“我借你一个赵苟同,还你一个陈平煜。”
孙思渔说完还不忘补充道:“一个懂得变通之后,一个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军师谋士。”
公孙剑手指颤抖,两个眉毛不由得跳动起来,“当……当真?”
这算什么?这算是公孙剑做将军以来,第一个认准了的军师谋士了吧?这怎么能让他不激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公孙剑忍住狂喜,他揉了一把僵硬的脸庞,“听孙先生这么一说,我感觉陈平煜比小狗儿更好一些,为什么孙先生不让陈平煜去闯荡官场呢?”
孙思渔反问,“他倒是有这个想法,就连闻祭酒也对他有培养的想法,但是你让一个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去见形形色色的人,这可能吗?”
公孙剑摇了摇头,他明白过来,他也没问为何不拗正陈平煜这个不通人情,慢热的缺陷,这个倒很好猜测,陈平煜比赵苟同早入学不知几许,要是孙思渔能拗正早就拗正了,是轮不上赵苟同的。
“所以,陈平煜不太适合在明面上活动,就适合在幕后出谋划策,你让他背一本书他或许只是皱皱眉,依旧能给你背出来,但你若是让他去接近一个不感兴趣的陌生人,这比杀了他都难受,目前为止,陈平煜的朋友只有王叶儿和赵苟同。”
公孙剑仔细琢磨了一番孙大儒的话,然后又回想一下上山时,自己与陈平煜的对话,他自顾自憨笑一声,“看来陈学兄对我还是挺有兴趣的。”
“谁对你有兴趣,怎么没见你跟我说?”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于有俊从前山飞掠而来,仅是脚尖轻点突出巨石,就一跃十多丈,声音如洪钟大吕。
孙思渔一挥袖,公孙剑只觉一阵猛烈的狂风从耳边吹过,然后于有俊身形一个不稳,踉跄着直勾勾落在石头之上,又往前扑了几步,才堪堪稳住前倾的身体。
于有俊讪笑道:“孙大前辈,没必要这样吧,来的时候就是踩石而来,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孙思渔冷声道:“那是我授意你可以踩石而过,以后没我的准许,必须从正门,前面有两个也是踩石上我院子的人,一个是那个江湖人物,另一个是大内高手,后者现在已经死了。”
公孙剑愕然,竟然有这么严厉的规矩,就连大内高手也逃不掉一死,他心里盘算着以后就算爬也要从正门进入稷上学府。
于有俊悻悻然,面子有些挂不住,他正好看见了公孙剑,三步并作两一把抓住想要逃跑的年轻人,“你在这干嘛呢?对谁有兴趣你还没说。”
“这不是过来告诉孙先生一下,我对他题的字感兴趣。”
“哦?选中哪个了?”
公孙剑轻咳一声,郑重道:“天权!”
皇宫大内之地,从御书房后面下去有两个秘密据点,分别是皇城司以及镇抚司,两处地方相距不远,从通道进去之后,可以清楚的分辨出皇城司与镇抚司二者的不同。
皇城司皆是身穿夜行衣,甚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室中还用黑布裹着面,丝毫不客气的说,如果这些黑衣人中的其中一人,穿着寻常百姓衣物与李如是擦肩而过,就算是已经领导皇城司十数年的大周天子也不见得能认得出来,由此可见皇城司的保密措施极其严格。
镇抚司就不同了,一个个身着简练黑色蟒袍,看起来英气逼人,有一股股肃杀之气。
镇抚司遭受过先前的重创,现在也在慢慢的恢复元气,不像去年那般人丁稀少,已经也从各个地方如禁卫军御林军等部抽调过来不少精英重新组建北镇抚司,而后又召派自从王知客入京后,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司天监白袍方士,重新打散后加入南镇抚司,现在整个镇抚司已经快要重现往日风光。
这两个大内机构大门的正对面,摆着一张雕花太师椅,旁边还放着一个木桌,一个少年坐在木桌之上,细细品味着手中的茶水。
少年身穿明黄色龙服,上面绣着四爪金龙,仅比皇帝的龙袍少一爪,腰间还有一条玉带,头发由丝绸束起,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褶皱。
少年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位是头发眉毛皆白的魁梧老人,唤作林大祥,是皇城司的总提督,另一位则是一个面色阴沉如水的中年人,他有个古怪姓氏,姓闻人,名宗。闻人宗是李如是下派至镇抚司的新任指挥使,同时也贴身保护太子的安全。
那这个坐着的少年,其身份就已经显而易见了,正是当朝太子李乾民,如今年龄区区十五岁,正值志学之年,但是那好像天生就面无表情的脸庞,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林提督。”
李乾民轻轻唤了一声,“探事们可都派出去了?”
身后那魁梧老人林大祥恭敬道:“六探事五追事已经倾巢出动,其中一名追事在证人身边潜伏,随时可以收网。”
李乾民摇了摇头,“证人就在那,跑不掉。你要先把蒋申的证据给我拿到桌面上来,那个证人要证实的,可不止蒋申这个小人一人。”
“六位探事早已派人日夜跟踪黄门侍郎的府内人士,只要一有动静就会上报回皇城司,目前已经定位到黄门侍郎的其他宅子,随时可以直接调查。”
李乾民点头,又唤了一声,“闻人叔叔,镇抚司准备的怎么样了。”
林大祥惊讶的偷偷瞥了一眼身前这人,太子殿下竟然叫这个新任镇抚司指挥使为叔叔,而且还能摆出一副少年模样,这让林大祥背后直冒冷汗,前些日子已经见识过李乾民狠辣手段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恭敬有加,文质彬彬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