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首领摇了 摇头,“那领兵将军颇为面生,属下对照了画像才知道那人是于有俊。”
王毅眼睛眯起,隐隐看见一个黑甲大将在下面挥斥方遒,他喃喃自语:“恶屠之师啊……”
王毅反身走回丘连军镇,心神不宁,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他与于有俊在那时有些交集,打过一次照面差点让他这个铁军名号摔下山谷,还记得当初他率领十万大军追杀溃败的上任淮安王李如意时,几次将其逼入绝境,最后更是将李如意大军冲散。
胜利在即,只要将淮安王的部下尽数剿灭,起义军就可以北渡淮水,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老安王仅是带领着几百人马逃跑,依然被王毅的斥候盯上,随后王毅亲自抽出两万精锐堵截,将李如意团团包围!本以为那时就可以将老安王生擒活捉,北伐中原建不世之功。
却不想突然凭空杀出一个持枪武夫,这武夫在两万大军内犹如鱼儿戏水般如入无人之境,他没有披挂甲胄也没有正统军马,只是穿着普通江湖儿郎的麻衣,骑着一匹劣马,手持一杆铁枪直接从两万大军外部杀到中心,与李如意汇合。
王毅见这武夫神勇非凡,又见他并没有任何势力的穿着,就起了拉拢之心,下令大军不得伤他。
不料这武夫非但没有心领王毅的好意,反而背着老安王在突破大军重重包围之际,直接来到他的身边,他身边那些护主高手皆不是他一合之众。
那一幕王毅至今还记在心里,持枪武夫身上背着老安王,浑身浴血,铁枪一指他的头颅说道:“我叫于有俊,你今日没让你的手下直接杀我,我也放过你一条生路,以后再见面,如若是沙场相对,只拼领兵手段,不做下流暗杀之事。”
王毅眼神带着些许笑意,若是这等猛将投在自己的账下,何愁不建青云之功!甚至也能觊觎一番那天下人人人都想坐的位置,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人无再少年……
现在隔着近二十年的时间,两人再次相遇,不知道于有俊知道自己是丘连军镇的守将之后,会作何感想。
王毅踱步在镇子中间,身后还有三个穿着甲胄的将士,他接过一张守城图沉思片刻后问道:“七架床弩为何只有四架在镇外,其余三架呢?”
递给他守城图的将士回道:“禀将军,丘连军镇地势高,由高处向下射大弩,威力比平地更甚,四架床弩够用了,而且淮安军在如此复杂的梯田地形之上,肯定不敢直冲。”
王毅皱眉,眼睛死死的盯着这个将士,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天下没有守不住的城,同样也没有攻不下的城,只要肯付出代价。
而且丘连军镇地貌虽然复杂,但也仅仅只有这地形一个天然优点,一旦对方大军不计伤亡后果,短短百丈路程二十丈高低距离,必定能冲杀上来。
要知道,对面可是五万精锐,将军更是鼎鼎有名的于有俊,如若被于有俊找到薄弱之处,后果不堪设想。如此自负,可不是好事。
那个将士被王毅这么盯着浑身发毛,不敢言语,他不知道自己的安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四架床弩完全够用了,就算大周士卒冲上来也只会死更多的人,更何况军镇之内还有四万铁军,光是步卒就有两万之众,更别说由高往下冲杀更为得势的另外两万骑卒。
王毅指着图纸沉声说道:“将全部床弩都架到镇外,以防万一,守城步卒作战之时,安排骑卒也做好准备。”
将士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照做,吩咐其余两人下去安排,毕竟面前这位才是大将军,一切都要听从他的安排。
王毅将地形图又递了回去说道:“王全,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看待此次战役的。”
这名为王全的将士想了想说道:“南王让我们守住丘连军镇,不让淮安军攻打源州以至于河东郡失守后,与胡广郡宋嵘一左一右攻打南越郡,南越郡一旦沦陷,淮南郡岌岌可危,我们是非常重要的一着,身后源州都在为丘连服务,只要河东郡不破,李自真就不能与宋嵘呈犄角之势杀向王城。”
王毅随便找了个树桩坐下,他示意王全也席地而坐。后者犹豫了一下,坐在王将军的身旁,他突然间发现,这个魁梧将军的发丝已经有了不少的银霜。
王全伸手就要拔去王毅头上几根顽劣的银丝,王毅侧过头躲开,佯怒道:“没大没小,这是在军营!”
王全吐了吐舌头作罢,他问道:“爹,孩儿刚刚说的对吗?”
王毅轻声道:“从宏观角度来看,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你要知道,既然是计划,肯定会有变动,这种变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好就会演变成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孩儿不明。”
“你要是明白了,你就是大将军了。”
王毅笑骂一声,“你在王廷内只听到南王说守住丘连,守住源州,但是再深层一点的东西,你一点都没看出来。如若真是守城的话,为何还会拨派骑卒?为何还会让我们拉着床弩?何不直接给我们四万步卒,百八十个撞杆,饶是他淮安军来十万大军,不留下个七八万人命都别想破城!我说的!”
王全皱着眉头,摸着自己青涩胡茬他说道:“那从爹的意思来看,南王不仅要让我们守城,还要打下去?”
王毅点了点头,“必须守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在某个时机之中,率领骑卒追杀大周士卒。”
“那这个时机是什么时候呢?”
王毅抬头看了看天空,他的表情很是轻松,“等到圭州的一只眼将张文远打退,亦或是大周后方出了问题,届时只要于有俊有撤退之迹象,就直接率骑卒冲杀而下,全歼这淮安右军!”
王全听完亲爹的话,他阴测测说道:“这次果真有好戏了,到时候还请爹准许孩儿出城迎战那号称恶鬼的于有俊,我倒要看看他有何本事,敢当这种威名。”
王毅一巴掌扇在自家儿子的脑袋上骂道:“你嫌命长了是吗?当初我两万大军都拿不住他,让他三进三出如入无人之境,你有这个本事吗?行军打仗靠的可不是匹夫之勇,你还要单挑?我王毅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王全依旧不屑一顾,嘟囔道:“爹,战场之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物,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毅一脸无奈,这小子还不信。
人家于有俊有勇有谋你有吗?人家可以一人战万军你行吗?可叹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虽说有些武艺傍身,但也只是能对付三五个人罢了,就这样还极为刚愎自用。
于有俊那可是真正的沙场万人敌,假以时日,成为大周第二个宋嵘也不为过,王全现在这般自负,不是一件好事。
王全见王毅一脸的不看好,他心中虽然还有些嘀咕,但也不再自找没趣,岔开话题说道:“爹,依你所见,淮安军会直接冲上来吗?”
王毅心里也不确定,他的想法也有些犹豫,淮安军一旦冲上来,凭借丘连军镇的七架床弩以及两万步卒,足以让淮安军死伤惨重一无所获,如若淮安军不冲上来,那他们怎么攻城呢?圭州那边可是不等人的,时间拖的越久,对淮安军更加不利。
王毅摇了摇头说道:“届时再看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一个固若金汤的丘连军镇要是能让他区区五万士卒攻下来,我王毅也就白活这一遭了。”
王全也是深信不疑,那于有俊纵然有勇有谋,在一个防卫力量无比强大的军镇面前,还是不够看,更何况这个军镇还是自己那做了两朝老臣的爹坐镇。
虽然亲爹不太看好儿子,但是儿子的亲爹威名犹在,儿子可不能不看好亲爹。
王全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我再下去看看有什么纰漏或者有什么可以再加强的地方,既然爹都将七架床弩搬了出来,我也不能藏着掖着了。”
王毅轻轻的“嗯”了一声,王全刚刚要走,又听见王毅喊了一声。
王全回头,“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王毅补充道:“将梯田中层以下的兵力撤下来,高层处安床弩,每个床弩派五百弓箭手看守,其余你还想怎么做我不管你,这个必须落实到位。”
“爹,你也太小觑我了,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想到了你还只用四架床弩?”
王全撇了撇嘴,嘟囔道:“我说的是方法好不好……又不是用量……”
四架床弩其实都是按照这样安排的,只不过省出来三架而已,王毅要加上三架,直接推过去放置便可。
王毅眼睛一瞪,这个年轻小将挑了挑眉毛无言离去。
“对了!”
王毅又重重的喊了一声。
“什么事啊?”走远的人不耐烦的说道。
“淮安军有可能明日就会攻城,你小心一点,这次指挥任务我全权交给你了,不要出现差错。”
王全听后大喜若狂,大将军放权,自己可就有用武之地了,这可是整整四万大军,有几个将领能带四万铁军!
他遥遥对王毅恭声说道:“谢大将军!”
王毅骂了声“臭小子”便不再理会,尽管这儿子不中用,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谁人不希望膝下儿女成龙成凤呢,自己已经快要到甲子岁数了,再加之戎马一生浑身暗伤,估计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再不给儿子铺路,等到自己驾鹤西去,恐怕王家就直接没落了。
王毅一直对那些将子孙放在别处镀金的同僚嗤之以鼻,自己的孩子自己还能不清楚吗,有多大本事就放在多大位置之上,要么就一直放在身边看管教育,传授经验,不然迟早是个祸害,就像前几天水师大都督之子吴勇一般,本身并无真才实干,却占着看守淮水那么重要的事情,这不只一个照面就落败了,而且是败在逃跑了七八艘军船之上。
若不是吴勇没守住淮水,如今南朝也不会落得错一步就会被两面夹攻的形势之下,这一回,水师大都督吴启天的老脸都丢光了,整个南朝都在骂他养了个废物儿子。
王毅看着远去的背影,他长舒一口气,以王全这个刚愎自用的性格,不放在身边的话,还真说不定是不是隐患,要是王全给自己弄了个大窟窿出来,不用南王大费周章,他会亲自动手宰了这个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