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王帐。
陆子语表情阴晴不定,他越是不发作,跪在下面的钟冠就越害怕几分,要说第一次攻城失败,那是因为渝州守将太过狡诈,使自己中了圈套。
而这次的兵败,又是中了请君入瓮之计,一个地方接连两次跌倒,还能说是自己大意了吗?不等云梯的后果就是这样,一鼓作气直冲城下,受到了来自城墙山头的两面包夹,死伤尤为惨重。
陆子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钟将军,你这次不错,真的打到了城墙之下,再来第三次攻城估计就能上城楼了,再来第四次估计就能拿下渝州城了。”
钟冠怎会听不出这嘲讽之意,低着头不敢言语。
陆子语继续道:“第一次,一共伤亡三千人,连城墙都没碰到;第二次,可以,很厉害,碰到了城墙,死了足足三千人,我再给钟将军三万人马,加上还仅剩的两万多的西蜀军,能不能攻下渝州城呢?”
“钟将军啊……都怪本王,本王拿不出三万人了,是本王无能啊。”
钟冠的脸都快埋到地下了,他低声道:“属下该死,还望蜀王军法惩治!”
每一位将军几乎都是不要命的存在,但唯独要脸,亲率三万大军攻城,还是一个小城,攻打了一天都没能拿下,这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你想死?本王就成全你!”
陆子语轻哼一声,拿出一个令牌,沉吟说道:“钟冠领军无方,以致白白牺牲了近四千西蜀儿郎,斩立决!”
闫羽在一旁急忙拉住陆子语他大喊道:“蜀王!不可啊蜀王!此事错不全在钟将军,渝州城外地形平坦,而且渝州城旁有绝佳的守城点,淮安军大将于有俊守城更是让渝州固若金汤,再加上林裕将军任务失败身首异处,要论罪,闫某也难辞其咎!”
陆子语重重将令牌拍在桌子上,他轻声问道:“于有俊?”
闫羽点头,“从钟将军描述中不难判断出,三十多岁的年纪,善火攻与恶屠计,打仗时毫无人性可言,正是淮安王账下大将于有俊!”
陆子语深呼一口气,他皱眉道:“那个在淮水定官之战中,带五千重骑,屠杀三万南朝步卒,将三万南朝军尽数坑杀,毁粮草无数的于有俊?被南朝称之为恶鬼之师的于有俊?”
“正是,当初亦是五千打三万……”
闫羽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声。
陆子语侧目看了一眼素衫军师,“你的意思是,我们此次攻城,没有半分胜算了?”
闫羽摇头,他撇了一眼钟冠。
陆子语说道:“钟冠,你退下吧,再一再二不再三,若有第三次,本王定斩不饶!”
钟冠重重的扣了一个响头,他沉声道:“钟冠定不负使命,再攻不下,末将不会再见蜀王!”
陆子语没有说话,钟冠后退出了营帐。
闫羽举起手掌“啪啪”拍了两声。
一个尖嘴猴腮的将士,穿着一袭非常不合身盔甲,笑眯眯的走了进来,身后还捆着着一男一女。
陆子语见此人面相就非常不舒服,讲究黄老学说的他,深信相由心生,这面相极为阴翳的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人是?”
那尖嘴猴腮的将士连忙下跪,“拜见蜀王,末将是林将军的副将,林裕将军身亡,末将是极为痛心疾首啊!”
“行了行了,你起来吧,闫羽,你这是何意?”
闫羽一摸山羊胡笑道:“林将军入侧门之前,不知今日出城的百姓是杀是放,就让这个副将绑了回来,不料还真有所收获,王福亮,你来介绍一下吧。”
这尖嘴猴腮的男子嘿嘿一笑,“我将出城百姓绑起来的时候,末将还没有动手,百姓直接就供出了这一男一女的身份,男的是渝州刺史府的管事,女的……就是渝州刺史的夫人!”
陆子语将眼神看向那一男一女,男管事兢兢战战,两只小腿都在不停地抖动。那刺史夫人倒是横眉说道:“你们这些扰乱他人安定的匪类!呸!要杀要剐直接动手吧!多看你们一次,都脏了我的眼睛!”
说完,这女子还真闭上了眼。
王福亮走过去一巴掌扇在郑氏的脸上骂道:“臭娘们!不可对蜀王无礼!”
“住手!”陆子语站起身呵斥一句,转头看向闫羽说道:“你这是何意?”
闫羽手掌虚握,“既然强攻不行,那便智取!”
陆子语听到智取二字,心中有些好笑,你闫羽作为军师还好意思说智取二字?本王给你三天时日,就是让你想出一个智取的法子,你到好,非但没有任何成效,反而给了渝州三天准备时间,让西蜀军白白送了四千人命!若不是你在绵州、荆州有功,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本王说话?
闫羽这等聪明人如何看不出西蜀王心中所想,他讪笑改口:“既然强攻不成,那就用情攻城,听闻杨烈臣未发迹之前,就与这名女子情定终生,升任四品刺史后更是没有抛弃糟糠之妻,甚至连妾室都没有纳过,可见杨烈臣对这名女子的感情极深,届时咱们用这名女子,逼迫他杨烈臣让出渝州城。”
那郑氏一听此计,猛然睁开眼睛,嘴巴轻动,不料一旁的管事狠狠一撞,将郑氏撞倒在地,不由得张开了嘴巴。
管事大喊道:“蜀王,郑氏想要咬舌自尽!”
郑氏躺在地上眼神狠狠地剜向老管事,“刺史府对你不薄,我夫君更是对你信任有加,你竟然做出如此行径!”
老管事闪过一丝挣扎,他狠下心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随后他向蜀王求饶道:“还望蜀王看在我年事已高,并无威胁,放我一条生路!”
闫羽皱了皱眉,这郑氏竟也如此贞烈,想要自杀,他吩咐王福亮说道:“将她带下去,不准动她一根汗毛,严加看管,不能让她自损性命!”
“末将领旨!”
王福亮抬起郑氏出了大帐。
“还望蜀王放老朽一条生路!”
陆子语静看这自相残杀的戏码,他轻轻点头,“你连夜出蜀吧。”
“谢蜀王!”
老管事欣喜万分,待到身边士卒替他解开绳索,头也不回的跑出营帐,那逃命的身手绝不是一个老头所有的。
陆子语揉了揉眉心,天色已经黯淡下来,闫羽所说的六个时辰拿下渝州分明是不可能了,他死马当作活马医,问道:“怎么利用?”
“天色渐晚,今日且让将士们歇息一晚,明日再度攻城时让钟将军带着郑氏一起出战便可,只要放言渝州守军尽数退去,便不再伤及任何人性命,蜀王不也是只要渝州城吗,到时候此言一出,士卒内心肯定会有涟漪,坚持下去是城破人亡,不坚持下去,城破了毕竟还能保命,能保命为何还要拼死守城?届时看看他杨烈臣是要对大周的忠心,还是要对夫人和五千士卒的情意!咱们攻心为上!”
陆子语皱眉,“可如今渝州守将是于有俊,他会答应弃城吗?而且钟冠不是说有援军到来了吗?”
闫羽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于有俊只是守城之将,杨烈臣才是真正的渝州主人,到时杨烈臣松口,五千人不战而屈,于有俊仅剩那一千人马翻不出什么浪花。援军一事,闫某今日也登高看了渝州城东,那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当时钟将军兵败伊始,自然没有清楚探查,而且淮安军最快也要四日才能赶到,除非他们都长了翅膀,否则肯定没那么快。”
“你能保证杨烈臣不要忠心要情意吗?”
闫羽呵呵一笑,“我是文人,他也是文人,文人最懂文人,因为书生意气太重,一旦进了牛角尖,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陆子语嘴角一勾,感慨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真是妙啊……算计起与自己同样的人一点都不心慈手软,无情最是读书人,此话一点也不假。”
闫羽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好,那就再看看闫羽先生这一计,若是这次成功打下渝州,彻底占据西蜀郡,本王愿拜你为相。”
“多谢蜀王。”
是夜,刺史府。
于有俊、杨烈臣、童言海三人围桌而坐,庆祝今日的胜利,旗开得胜是最振奋人心的事情,不光是他们,就连守城的那些士卒,也都是大鱼大肉,但是他们可都没有酒,如今虽然赢了一次,但还要提防夜里的敌袭。
“来,我先干了,这一杯敬老于不辞辛劳奔赴渝州,救渝州于水火之中!”
童言海豪爽举杯,满饮一大口,“痛快!”
他本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最近一段时间为了渝州守城操劳,甚至连渝州将军府都没回去几次,酒味他都没闻着,更别提喝酒了,用童言海的牢骚话来说:嘴里都淡出个鸟屎来了。
于有俊和杨烈臣也笑着举杯,今日攻势已经退去,神经也不能老绷着,适当放松一下也是可行的。
杨烈臣这时饮完之后,又斟满一杯说道:“既然童将军都能说出两句祝酒令,那我这文官儿也要说上一说,我这一杯,敬于将军运筹帷幄中,英雄闲争气,勇猛如神将,前酌觥舡!饮罢高歌!”
于有俊笑着又喝了一杯称赞道:“杨大人文采非凡,不过今日可不能喝多,以防夜半敌袭。”
杨烈臣破天荒玩笑一句,“都是楚老师教的好,楚师也教过战时不可饮酒,但今日高兴,就先放在一边,我自有分寸,就怕童将军一时喝上了兴头。”
童言海撇了撇嘴,“放心,我酒量好着呢,真要是喝多了,不用等他叛军夜半来袭,我先冲进陆子语的大营,将那劳什子西蜀王的头颅给好生收起来。”
玩笑之言不可信,三人齐声大笑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童言海红着酒槽鼻问道:“今日怎么没能见着嫂夫人?送出城去了?”
“是啊。”
杨烈臣长舒一口气,他好似喝多了,身子有些摇摆的说道:“夫人与我同甘苦数年,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又与我来到了渝州,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又赶着西蜀叛军叩关,起初她还不肯走,我差点把她绑回去,后来约定了,西蜀叛军攻打之前再走。”
于有俊一听,他放下筷子问道:“嫂夫人何时出城的?”
“就在今日清晨时分,推推搡搡的半天才走,有刺史管事跟着,倒也安心,恐怕现在已经远离渝州了。”
于有俊顿时感觉有些不妙,根据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来看,若是敌军放任百姓出门,那绝不是仁慈之心,而是一种安定民心之举,告诉你城内百姓,我们大军虽然要攻城但是绝不会残害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