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永固与虞胤、李虞夔等人商定诸事,待他们离去后,缓缓走到案前,拿过一张宣纸,刚要提笔书写时,又停了下来。
只见他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宣纸,却一直不动笔,不知在想些什么。
“啪!”
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在宣纸上缓缓展开。
原本洁白的宣纸上立时出现一团黑墨,虽然面积并不大,却十分的刺眼。
巩永固看着那团黑墨,眼中逐渐闪现怒火,握笔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啪!”
又一滴墨汁滴下,宣纸上再次出现一团黑墨,并缓缓地与先前那团黑墨融合。
巩永固见状,眼中的怒火更盛,紧握的毛笔重重地杵在黑墨上,随后缓慢而沉重地旋转。
不一会,一个大大的“杀”字就出现在宣纸上。
这个“杀”字虽无技巧可言,却处处剑拔弩张,似要斩尽一切。
巩永固凝视良久,以致上下眼皮都微微颤抖。
但他仍死死地盯着那个“杀”字,如同雕塑一般。
突然,他再次下笔,运笔如飞,一口气写了数十张宣纸,却只写了一个字——“杀”!
巩永固看着密密麻麻的“杀”字好一会,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那不断抖动的眼皮,暗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良久,巩永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地睁开眼睛。
此刻,他眼中的怒火已散,仅有愧疚与不甘。
他借砚台调整笔锋之机,稳住了微微颤抖的手臂,随后又拿过一张洁净的宣纸,缓缓落笔。
“大......顺......左都督......”
巩永固才刚落笔,眼中立时涌上一股怒火,不过他并未停顿,而是继续书写,只是动作十分缓慢。
但当他想到那些痛苦呻吟的伤兵,想到那些对他转战千里,渴望归家的兵士,他眼中的怒火逐渐退去,书写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最后简直是运笔如飞。
当巩永固写下最后一个字时,气势也达到顶峰,整个人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让人不敢直视。
他仔细看了一遍这封屈辱的求降书,眼中又闪过一缕悲色。
随后颤抖地将书信封好,并让亲卫将徐文朴找来。
待徐文朴到来后,巩永固先询问了任之华的事,得知没有新的进展后,又借机谈起战事。
徐文朴见他东扯西拉,毫无主题,心中也有些疑惑,却仍恭敬地应答着。
这样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巩永固突然闭口不言,紧紧地盯着徐文朴。
徐文朴见状,先是暗暗查看了自身,发现没有问题后,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巩永固。
他见巩永固依然不开口,只得躬身而立。
“文朴,这几日刘宗敏可还有派人来劝降?”
就在徐文朴有些坚持不住时,巩永固低沉的声音响起道。
徐文朴闻言,抬头道:“这两日也有,不过末将怕他们影响军心,并未让他们靠近!”
巩永固沉默了一会,缓缓地道:“本公......本公想......让你去......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徐文朴见到巩永固的神情,想到先前巩永固曾有假意投降之念,当即高声道:“平西公,您勿需担心,末将和众将已经商议过,一定可以杀出重围......”
巩永固听着徐文朴的讲述,心中涌过一股暖流,随即笑道:“文朴,本公知道你们的忠心,也相信你们的能力,但却不能答应你们。”
“要知陛下费尽心思,才聚集了这数万兵马,本公绝不能将这些兵将都折在这里......”
徐文朴闻言,跪地劝道:“平西公,既然是假投降,不妨让末将去,末将保证能牵制住叛军,为大军赢得时间!”
巩永固上前扶起他,沉声道:“不,此事只有本公去才行!”
“因为只有本公投降,刘宗敏等人才会放松警惕,也只有本公降了,左良玉才会放你们东归!”
“何况此事本是本公贪名而起,也应由本公去了结......”
......
徐文朴虽不愿意,最后却不得不拿着巩永固的降书,走出了大帐。
而巩永固在徐文朴离去后,也瘫软地坐在地上,似乎先前的一切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一刻......
两刻......
三刻......
......
巩永固就那样呆呆地坐着,默默地望着帐顶,一动不动。
突然,从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原本呆滞的巩永固听到声音,立刻长身而起,一脸威严地看向入口处。
“平西公,锦衣卫指挥使在外求见!”
进来的亲卫见到巩永固的目光,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恭敬地禀告道。
“锦衣卫指挥使?”
巩永固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才回过神来。
他本要亲去迎接,却见自己衣衫不整,便让亲卫将高文采请进来,而他则借机整理仪容。
不一会,一身血污的高文采就走进了大帐。
巩永固见状,有些惊讶地道:“高大人,你......陛下还好吧?”
高文采躬身行了一礼,才开口道:“陛下已经北上,末将是奉命前来协助您突围的!”
巩永固脸上闪过一缕愧色,低声道:“本公有负陛下重托,哪还有脸去见陛下!”
高文采闻言,劝慰道:“平西公,胜败乃兵家常事,您又何须介怀!”
“而且任之华和李嫣已经用他们的性命,策反......”
“任之华死了?”
巩永固未待高文采把话说完,就失声惊呼道。
高文采沉重地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巩永固道:“这是李牟的降书,他愿意与您一起围剿叛军......”
原来昨晚李嫣意外得知了李岩的计划后,立时悔恨交加,痛不欲生。
她深知大错已成,只有劝降李牟,才能为爱郎赢得一线生机。
于是她留书说明缘由后,就星夜赶往李牟的军营。
巡营回来的任之华见到书信,发现李嫣心存死志,也急忙追了出去。
不过任之华虽然着急,却也知道擅入李牟军营会惹来祸事。
因此他隐藏行踪,在暗探的帮助下,潜入李牟的军营,见到了被关押的李嫣。
任之华在李嫣的哭诉中得知,李牟本不愿参与此事,只因这是李岩最后的谋划,才勉力执行。
于是任之华让暗探给李过和郝摇旗传信,说李牟在李嫣的劝说下,已有投诚之心。
随后他又算准时间,带着李嫣潜入李牟的营中游说,让这一幕正好被闻讯赶来的李过与郝摇旗看到。
李过见此情形,竟没有发作,反而称赞李牟的忠勇,并将李嫣和任之华放了。
任之华见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让暗探率人追杀他们。
他本是想用他的性命来挑拨李牟和李过,不曾想被李嫣看破了,竟先他而死。
任之华虽然悲痛,却仍抱着李嫣的尸体向李牟军营方向逃窜,希望借此策反李牟。
正如他预料的一样,闻讯赶来的李牟见到李嫣的尸体后大怒,当即就要去杀李过等人,替李嫣报仇。
没想到这时郝摇旗竟意外到来,并劝住了李牟。
就在任之华着急之时,李过麾下的一个将领突然率军来袭,想将李牟等人斩杀。
好在李牟的亲兵及时赶到,才挽回了败局。
任之华见状,知大事已成,也慷慨赴死。
而李牟击退叛军后,又立刻率军攻击李过等人,却因对方势大,没有得手,只得带着麾下的一万多人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