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刚认识那会儿,加图斯·沈一直缠着曲义求他教自己功夫,结果得到一个「啥是功夫?」的反问,惊得加图斯连夜买来李小龙的电影放给当时还比较木讷的曲义观看。
看到那些熟悉的招式时,曲义第一次对电影和功夫生出些许兴趣,然后找来许多经典电影观看以及跑遍整个美国的华人武术馆。
至此,这个孩子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有些电影还是好看的,如果能用上真家伙就更好;
第二、功夫是有用,但用途极其有限。
按理来讲这事到这步就应该结束,可加图斯·沈是一位较真到会花重金打造风洞来测试动力机甲飞行性能的强迫症患者,当听到好朋友的结论时,这个有钱没地方花的大爷立马跑到好莱坞找来一家电影公司打算拍一部以自己为主角的功夫电影!
你不是说功夫的用途极其有限吗?那行,我就证明给你看!
虽然曲义在相当久的时间内都不能理解加图斯的逻辑,不过也无法阻止他应这位好友的邀请去参演那部电影的反派。
于是,一部新的枪战电影诞生了。
票房?不能说赚了多少,也就是亏到姥姥家,逼得加图斯卖了一处购置于好莱坞的豪宅来给全体工作人员发奖金。
在这件事情中,电影公司和工作人员收获了钱,观众收获了乐子,唯有加图斯·沈和当地华人武馆受到伤害,尤其是后者,每天都会有莫名其妙的人过来踢馆扰乱教学秩序以至于武馆方面在门口竖起一个牌子——“踢馆一次,一百美元!”,后来还是加图斯·沈为警方和武术协会各自捐助一幢新的办公大楼才算摆平这场风波。
事情到这个地步,靠卖防弹衣起家的加图斯意识到自己以前崇拜的功夫已经不适宜这个时代,倘若个人的勇武真的有用,枪炮就无法成为某些顾客不讲理的凭证。
曲义看着加图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下去,开始寻思自己最好做些什么来弥补好友,因为这事情也有自己的一部分责任。
然后有了主意的他向站点申请到一年的假期,再买了前往功夫起源地的机票。
先从结论来看,曲义不是那种极具练武天赋的人,也遇不到那种类似于扫地僧的隐世高手,短短一年的时间肯定也练不出啥来。
本来教他的众多师傅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曲义已经错过成为高手的最佳时机,而速成无法造就一位高手,只会练出一个白痴。
那么问题又回到曲义当初所提的疑问:“功夫真的有用吗?”
说实话,要打倒一个人或是说消灭一个生命体,使用枪械发射一枚子弹绝对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曲义无法保证自己每次的挥拳或斩击都能超过子弹的杀伤力和停止力。而在实战中,自己也是无法记住所有招式,最后还是会演变成纯粹的“王八拳”,电影中酷炫的打斗也是武术指导安排好的套路,现实当中可没有人和你一板一眼地对招。
那么,功夫不存在吗?
最终,一位传授枪术的老师傅替曲义解答这个问题——当时的曲义正苦恼于练不会某个绝技,无意间向他透露出这个问题,而那个师傅也不像其他师傅那般生气,而是亲手沏茶端给曲义,再慢慢阐述一个道理:
“小伙子,你知道我这身技艺从哪来的?”
曲义疑惑地摇了摇头,拿起老师傅沏的茶水小抿一口。
“是我干爹传给我的。我小时候没了爹娘,差点饿死,还是一个游艺子用半块馍馍加一壶凉白开救活我,后来我就认他为干爹。其实当时我也没多想,无非混口饭吃,于是跟着他游街卖艺,好在挣得也多,勉强养得活一个戏班。”老师傅说到这里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看来是说得口渴。
“后来怎么了?你和师祖一起挣到大钱啦?”
“要是这样就好了。”老师傅唏嘘地放下茶杯,然后再缓缓开口,“某天他叫我过来,塞来一本书,说:‘我的技艺,你已学了六成,剩下的四分皆在此书,你该自己出去寻食’。”
曲义没有作声,他发现老师傅的语气没有怒气,只有淡淡的……伤心。
“当时的我不知事,只觉自己被嫌弃,一鼓气跑了。后来想想不妥,还是回到县城,一看,那个人的尸首正被二鬼子吊在城门楼子上哩!”
说到这里,曲义仿佛跟着老师傅一同回到那个黑暗的时代,目睹一个早已腐朽不堪的城门楼子下吊着一具布满枪眼的尸体,花白的头发被血液黏在面颊上,圆睁着的眼睛盯向远方的大地,继续凝视自己乃至一代代人舍命保卫的这片大地。
起因也不复杂,就是当地驻扎的几个士兵和二鬼子绑了个姑娘并折磨致死,其家人也被几乎灭去,所幸她弟弟就在戏班那里打杂赚钱来给姐姐买生日贺礼,才逃过一场浩劫。那位早已衰老的游艺子怜悯这个可怜人,给了他一笔钱去投远方亲戚,并亲手将他送上火车后才回到戏班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哪知第二天,他收到消息:一个疯子袭击巡街的士兵,被当场打死。
那天已是倾盆大雨,等他赶到时,现场只剩下几个残缺的肉块,尸首早已不知去向,而围观的人完全不知悲喜,只当笑料来谈。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但洗不净那些禽兽的罪孽,浇不灭他的怒火,更是唤不醒这些麻木的心!
遣散戏班并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交给儿子后,这位老将拿上曾与他一同为国效力的长刀和弓箭,一瘸一拐地离开曾经的家去履行那份几十年前未尽的职责。
那夜,枪声未止。
此日,恍如旧景。
“找街坊打听完这些事后,我和几个人趁夜收殓他的尸首,然后跑去参加游击队。那时连土枪都没有,我就拿把红缨枪上去和那群畜生不如的东西搞白刃战。后来名气起来了,部队就找我去教刺刀拼杀,我说这可不行,套数不对,只能浪费力气。其实当时我只想留在前线,给他报仇。不过后来部队富裕起来,给我发了支汉阳造,我也开始练起射击,毕竟人家一枪崩了你,你再好的武功也没地方施展。后来部队的日子好起来,我也犯不着用命换它们的子弹。可是啊,我总会忘记他留下来的东西啊,总要有人传下去啊。”
“是出于这个原因……师傅你才愿意教我枪法?”
“不尽然,我干爹以前跟我说过:‘练武,不只练身,也需练心、练德’。小伙子,我看你底子不浅,但行拳时总有股子气撒不出来,心有杂念,这样子是不对的。不过好好练个几年,肯定会有一番成效的。”
曲义害羞地笑了笑,要是将力劲完全使出来,怕是木桩子都会被自己打断。
“而且啊,功夫,或是说武功,其本质说白了就是一种杀人或自卫的技术,没外人传得那么神。”老师傅站起身拾起一根长棍,“不过老祖宗的东西,决不能在我们的手上断开,因为它代表了咱们自祖上传来的修德润心的良性,也代表了咱们保家卫国的意志。来!让我再给你演上一招,你且瞧好!”
人未动,枪先至,正是一招犀利无比的回马枪。
……
“那么,功夫有用吗?”加图斯·沈看着学成归来的曲义,疑惑地问道。
“有用,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描述。”曲义挠了挠头,
“那么,你到底学到啥?!”
“修德润心,保家卫国。”曲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