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水光在眼前荡漾。
“这是……什么……”她嘴中冒出了一点气泡。
“你的记忆。”男人说。
男人的声音像针,像冰水,像飓风,直直刺透了、浸满了、压垮了那种温暖舒适的感觉,现实回归。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金属椅上,手臂被皮带束缚在把手上,腿同样。她现在能动的,只有头。
她抬头朝声音来的方向看去,黑漆漆的房间里,黑色剪影在背景的白光大灯前显得坚硬肃杀。
“准确来说,是你经历过的东西,如果我的读取让你产生了梦境一样的幻觉,那么恭喜你,你对心灵能力的耐受力非常之高。”男人用平静的语调叙述,说着恭喜却没有一点喜意。
“什么……读什么……”女人有些茫然,但渐渐反应了过来,“你是在……”
“对,读你的心。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请支撑住啊。”男人的手盖上了女人的额头。
……
小女孩站在奇妙的地方。是……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那里是一座工业城市,记忆里,放学回家的路上,要经过整整二十个大烟囱。
能力觉醒是一场飞来横祸。在父亲骑车带自己经过第十八个大烟囱时,醉驾人在放学路上把她和骑自行车的父亲一起撞飞了十几米。
附近没人。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交通事故。
但是爹没死,她也没死。爹身在前面,受了最重的伤,浑身扭曲,已经失去了意识。小女孩则没有太大事情,只在地上滚了十几圈,多了些擦伤——可能小孩子的身体都比较柔软吧。
醉驾那人,跌跌撞撞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中年男人,一时愣住。
随即他摇晃了几下,一点点退回车子里,车门都没关,踩下了油门。
小轿车发出狂乱的嘶吼,轮胎在地上磨出尖锐的声响,猛冲向前,碾过了中年男人的躯体。
小女孩看着,他的父亲,身体中间被前轮一点点压碎的瞬间,甚至还有那种细密的骨骼碎裂声。她记得,她永远记得。
她看着,小轿车没有停,碾过自己的父亲后,继续向自己轧来。
车灯在眼前越来越大,显得越来越亮,她只是呆愣。直到保险杠离她只有二十公分时,她终于想通了一件事:爹死了,真的死了。
她发出自己这一生,第一声真正的啼哭。
那声音化作浪,化作海啸,化作震撼空间的全频率共振,扫过小轿车。
小轿车仿佛被一只大象的腿踩中,保险杠连前引擎盖“轰”地一声凹陷扁瘪下去,火光几乎立刻从两侧被压扁爆出的裂缝当中喷出,然而连火焰也不能突破声浪分毫,在喷出的瞬间便被啼哭压得向后飞散。
挡风玻璃也立刻碎裂,虽然车用玻璃碎开都是不伤人的圆钝碎片,但声音施加在碎玻璃上的力量太大,驾驶室的醉汉被无数碎片刺穿,变成了筛子。
没人踩油门的车子也失去了动力,停下后被这声啼哭推着继续向后滑行,直到后轮几乎要再碰到父亲的身体为止。
小女孩终于哭完了这一嗓子,接下来只是坐在地上,嘤嘤抹泪。
……
过了一些时日,来自圣科林堡的人带走了她。她浑浑噩噩,母亲不愿意,但没有用,来的是两名圣科林堡的能力者……
在路上,一个女人截下了她……
那是印象深刻的记忆,仅次于父亲最后的记忆,但模糊不清。
瞬间击败两名能力者,面容一片模糊的女人对她伸出手:
“想自己爬出来,就拉住我的手。”
尼古拉耶芙娜抓住她的手。
……
后面的东西就像江水飞逝,她记得很多,也忘记了同样多……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
文磊大叔站在尼古拉耶芙娜·叶戈罗维奇面前,一手扣在她那头华丽的金色发丝上。
他悠闲哼着小曲儿,轻柔地抚摸她的毛,像老大爷悠闲之余晒着太阳逗弄他的猫。
忽然,他皱眉,自语道:“咦,不对啊。起来起来。”
他拿开手,礼服女正襟危坐的姿势迅速崩塌,尽管被皮带牢牢捆缚在椅子上,她依然瘫了下来,汗水涔涔而下,打湿了身上素色的囚服。
文磊大叔张开眼,屋里一瞬似划过闪电,气温没有变,可彻骨的含义浸透了囚服女,像暴露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中一样战栗然后僵硬。
文磊皱了皱眉头,伸手取过窗台上的一支细颈花瓶,抽出花束,把水倒在囚服女的头上。
囚服女呛了几口水,幽幽睁开眼睛,再看到文磊时,大叔身上那股可怖的威严已经消失殆尽。
文磊先生把花瓶归位:“感觉如何?”
囚服女哑着嗓子喘息,眼瞳晦暗得像一池死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文磊抱胸靠在软质的墙上,歪头看了看几乎丧失意志的囚服女:“有个意志力非常强的家伙回答我说‘像用打蛋器插进脑门里,开最大功率把脑质搅成脑汁’……真是可怕的比喻,我自己也对自己用过,有那么恐怖吗?虽然这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囚服女依旧无法答话,沉默时许,文磊仔细看了看,点头:“那我下次尽量轻点。”
他继续道:“好了,你们的‘头儿’确实够厉害,我翻了半天硬是没找着她的记录,就一个她救你时刻意模糊化的脸。后面的训练啊,组织规模啊,也都被‘梦境化’了,你知道吧,就像记不得梦境内容一样,醒来就忘,你的记忆被精心编制过啊。”
囚服女没有答话。文磊继续道:
“但是啊,但是,那么多记忆,总有能用的信息。我很好奇啊,撞死你爹的那辆车,好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型号吧?你现在应该三十岁出头,虽然说一辆车开十几年还算是合乎逻辑的,但为什么,你们那个工业城市的厂房和烟囱都那么新呢?”
囚服女微弱的呼吸忽然停滞了一下。
“查了你的家乡,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基本结束工业生产,厂区大面积废弃的没落城市,过了十几年,为什么你路过的厂区,在外观上还是那么新呢?我拜托鸣梁在治疗你的时候查探了一下你的年龄,你确实是三十岁左右。但为什么你能在五十年前出现呢?”
“你的悲剧,应该有两件。一是父亲被肇事者杀害,另一件是你消失了二十年的人生而不自知。”
“你带的两个战士,我们都检查了,你的记忆告诉我,是克隆体对吧。”
“那你呢?”
囚服女面无血色,她一直对队员抱有消耗品,但平时忍着不暴露出来的态度。队员也换过好几茬。
但如今,自己好像也是其中一员。
“我……”囚服女低声自语。
文磊紧盯着她。她只是在空虚地低头自语,没有其他异状。
他微微点头:“看来你还是有独立性的,完全知晓自己的‘不存在性’后,很多人都会崩溃,而你能顶住,表示你是作为完全独立的个体被制造的,很好。”
这段话果然吸引了囚服女的注意力,她微微抬起头,用空茫的眼神看着文磊。
“你们,和你背后的那群人啊……”大叔文磊忽然微微而笑,像是画家看见了美好的景观,乐者听到了和谐的音节,一瞬好似春天降临,气闷的囚室也调亮了一个亮度,鲜活起来,灵动起来。
“一夜之间,像是雨后春笋,从全球各地冒了出来,还都针对当地或秘密或公开的研究机构。各国的超凡能力组织,都在最近的例会上通报了自己的损失,我们cEpo也不例外。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在找什么?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
“这样算下来,你们第一阶段的目标算是完美达成了吧?恐怖分子,第一件事就是让全球知道自己的存在嘛。”
囚服女没有反应。
“所以,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你们的第二阶段,会有趣到什么地步呢?是宏大?是残忍?还是绝对坚定的意志?说实话,真的就像看见一部刚刚打开的奥德赛史诗一样让人——血脉贲张啊!”
“世界终于结束空洞了!终于开始沸腾了!”文磊举起拳头,对着背后的光源观察拳头的轮廓,“终于让我活在一个……英雄即将辈出的时代了!”
“所以你啊,好好活着。”文磊微笑道,“你也是众多‘可能性’的一员,活下去,给我搞点事情吧。放心,就是越狱都可以,我保证不会杀死,也不会虐待你。给自己找点意义吧,毕竟你原来的意义,已经不在了,不是吗?”
听到这句,囚服女的眼神终于亮起来一点。
文磊先生很满意这样的答案,他点点头:“你知道吗?刚刚你背后的‘头儿’又行动了,劫了锦川的试验机,又去冰城让那里的‘城管’全体静默了。我现在都不知道冰城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是被屠干净了吧。”
“然后我派了上次和你交手的墨茗同学。”文磊道,他看到囚服女略微抬头,做出了更大的反应,微笑更甚,“还有那个新觉醒的少年。让我看看吧,你们究竟要做些什么好事情。”
他转身开门,离开房屋。
随着“砰”一声沉闷的关门声,他的力量缓缓收敛,囚服女愕然看到,自己所在的房屋正在消失不见。
这间屋子的外面,是无垠的黑暗。
囚服女感到困倦,她转头四顾,想明白了一点:审讯室不会摆放花瓶。
这场审问,在梦中进行。
而这位大叔文磊,他在梦中构建了梦,想挖出真正的情报。
头儿……我真的是制造品吗……
囚服女想着,睡着了。
(上面这段是现补的,看到这句话的读者表示已经看到了补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