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透着百废待兴的祥和,除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血渍,仿佛一切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老太太接上昏睡不醒的上官绾宁,没有在宫中多留片刻,接到人就马不停蹄地往沈国公府回。
因为昨夜宫变沈国公府所有的人也都处于严阵以待的状态,整宿都在关注着皇宫里面的事情,到了天明一切动荡归于平静,府内才渐渐有了松快的气氛。
上官绾宁的这一觉睡到半夜时分,他人入睡,她却醒来。
“主子?”一直守在她床榻边的阿绿,看到自己主子醒了尤为开心,准备招呼人去通知老太太和沈氏。
上官绾宁却对着阿绿摇头,“别打扰我奶和我姑。”
阿绿习惯听她的话,便照做,忙去端来温水,照顾起上官绾宁喝水。
“宫中怎么样了?安王又如何?”上官绾宁润过嗓子便问道。
“圣上立明王为皇太子,将安王贬为庶人,去守皇陵。”阿绿回着话。
唇角拉出一抹笑容,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安王落魄如此,心中渐渐释然。
有时死亡是解脱,活着让他求而不得,才是真正的赎罪。
许是听到想听的答案,心头不由得松快起来,由着阿绿服侍躺下之后,很快又陷入沉睡。
这一觉她睡到晌午,听着熟悉的念经声才慢慢转醒过来的。
上官绾宁偏过头看着坐在软蒲团上诵经文的慧清。
“安王的结局,便是你想要看到的结局?”慧清先开口。
“那便是我的夙愿。”上官绾宁笑着看慧清大师,“若是如你所言,是我免于让天下人陷入两王之争,可我想要不过是奠定沈家再昌盛下去,现在我做到了,这结局很好,很适合我,不是吗?”
“那明王呢?”慧清大师只问她。
上官绾宁笑容渐淡,她的指尖轻捻在一起。
“你可曾想过,你回来的夙愿你完成了,可他了?他又当如何?”慧清长长叹一口气,“你确实救了天下之人,你也让沈国公府的荣誉再延多年,可明王又当如何?”
过了许久,上官绾宁道,“我们无缘。”
慧清微微愣住。
“我心中有这天下,有我的家人,独独我对他,是无法做出回应”上官绾宁微阖眸,不让情绪外露。
她以为她永远不会动情,可她错了,也是此生第一次错的一塌糊涂。
她这一生,浮华览尽万千,山河日月皆看遍,才遇到一个能动她心神之人,可终究时间不对,终究是梦一场。
慧清看着上官绾宁,将自己手中佛球交给她的手中,“上官绾宁,你可以自私一点,你让所有人都有光明的未来,如今却想舍弃自己,你可以自私一点,你是人,不是佛。”
上官绾宁看着佛珠,沉默良久,然后笑了一声,“就因为是普通人,我才要还给表妹欠她的身体。”
“对不起萧凌明,又让你白等了我一世,不过,世人不是都说,谁先心悦谁,谁便那人先输了吗?你看其实这次你也没输……”她承让她心动了,但却无法相守一生,上官绾宁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往下落,这次如何也停不下来。
慧清大师站在那里,他明知前路不通,这大概就是因果轮回大约如此。
她活得太通透,她不会负天下,不会负家人,独独负了两世等她的萧凌明一人。
或许是心电感应,原来在明王府处理公文的萧凌明,放下公文快步离开书房,去往沈国公府,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上官绾宁阖眸。
“阿宁。”从心底迸发而出的不安,萧凌明越过慧清大师径直向上官绾宁而去。
只是昏睡了过去,可是内心的不安并没有丝丝减弱,萧凌明看向慧清,“大师,她怎么了?”
“她要走了。”说完慧清嘴角溢出血线,泄露天机就是以自己的寿命为折损代价,他本不应该说,但他终究不忍。
难怪她会说那番奇怪的话,这不是阿宁的身体,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以沈柠柠的身份过一世,她从一开始,便做好了抉择,她只是在借用沈柠柠的身体去复仇,到如今大仇得报,她怎么可能再愿意占用沈柠柠的身体心安理得地去生活。
是情理之中阿宁会做出的选择,也是意料之外自己未思及阿宁的想法。
“我尊重她的决定。”每一个字萧凌明都说得艰难。
在萧凌明说完之后,慧清大师面色忽变,因为大燕的命脉竟然又变了,不再是昌盛安泰,而是朝代更迭。
“这此生唯一一次骗她,便是答应她会好好活着,她不知道,于我而言,她胜过这世间所有,她都不在,我岂会独活。”萧凌明语气悲凉道。
上官绾宁终究是低估了萧凌明对她的感情,一个愿为她负尽天下之人,或是自私,但却别忘记,他一开始为权为势只是为了护住她,如今斯人已逝,天下如何与他又有何关?
“阿弥陀佛。”慧清双手合十,然后看向萧凌明,“王爷若是信贫僧,就请再等一年,一年之后亡魂归来。”
萧凌明自然是明白慧清所言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心中悲怆,却还是道,“非她所愿,便是留不住她,大师可知这道理?”
慧清点头,“这次她会心甘情愿,王爷等她多年,为何不再多等一年,或许这便是你们真正的结局。”
他等了她十七年,萧凌明有时在想,也许他最擅长便是等待,再等一年,再等一年又会如何?萧凌明最终点头同意,他也愿赌一次,他想陪他从晨钟到暮鼓,朝朝暮暮。
再看向床榻上的人,明明是同一张脸,但萧凌明却知道,这人已不再是阿宁。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沈柠柠自醒来之后,便自请入尼姑庵,任老太太说破嘴皮也没有改变她的心意,她从上官绾宁留给她的信中知道,表姐的死与她无关,但沈柠柠却不了自己心里这关,执意要去尼姑庵为表姐祈福。
萧凌安在看守皇陵之际,不幸中了流箭,身中二十一箭而亡,无独有偶,这中箭的箭数与当年上官绾宁被射中箭数相同,至于有重兵把守的皇陵为什么会出现流箭,这事从此成了谜。
慕容越在萧凌安身死当月便辞去朝中职位,毅然决然出走上京城,开始周游大燕及列国,而他的脖颈之处依旧带着一块巴掌大的牌位。
建隆帝身上的毒虽然解了,但身子越发疲乏,最终选择退位给了萧凌明,自己做起太上皇,唯一让太上皇不满意这位新皇的地方,便是新皇的后宫空无一人。
文武百官更是以死来谏言,希望新皇广纳后宫,不论是从江山社稷出发,还是朝臣得利上面,文武百官催婚新皇的热情不减,但新帝坐在龙椅上只是冷眼看着朝臣以死相逼,就算是撞死在朝堂之上,最终换来的就是血溅宫闱,满府的人丁都陪着那人一起被贬回乡。
最终所有朝臣皆明白,现在坐上龙椅上的新皇,根本不在乎他们死活,更不在乎传出逼死大臣的恶名,反而给新帝清洗朝臣的理由。
渐渐的所有人的心思也放回了朝堂之上,放回了又要重开的恩科之上,这可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个科举考试,能入新皇眼的,那便是走上青云之路。
当青镜先生将这噩耗告诉上官兄弟的时候,这二位只觉得生无可恋,总觉得这事不是个头,他们俩又开始准备起科举考试。
如今的新皇每隔时日便会来沈国公府,上官端皓都会找着时机,向新皇举荐青镜先生入朝为官,只要青镜先生入朝为官,这样就没有人天天逼他去学习,去参加科考了。
“你就这般厌烦学习?”这一日,再次到沈国公府的新帝萧凌明问上官端皓。
在上官端皓眼中,他学习是为了到时养姐姐,如今姐姐突然去了尼姑庵,虽然未落发为尼,但他已然不愿再学习,只想接姐姐归家。
看着一只身负立身后,努力做出自己自己是大人模样的上官端皓,萧凌明不由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别忘记你曾答应你姐姐的话。”
是啊,他答应姐姐要考个状元。
“可我想她了。”上官端皓语气中都是浓浓的思念。
又拍了拍上官端皓的肩膀,萧凌明道,“她会回来的。”
他在追逐她的路上,他已走过几数个岁月,他会等待,他相信她会回来。
当年从明王府移栽的平仲树,它没有死,到了如今入秋,满树如金色蝶儿迎风起舞。
回旋的叶子飘落在他肩头,捻起一片平仲叶,就忍不住想起她,她一袭海裳红衣裙,青丝如爆,手持长剑,每一招一式都在她特有的模样。
想到这里,萧凌明的眉眼都开始带着笑意,这一年来,他越发的仪态威严,只有这个时候笑的才由心生。
走到回廊,步上练武场的石板路,龙靴的翘头上偶会沾上两片平仲叶,萧凌明不经意间抬眸,看到在那树影斑驳之间,一道靓红而立的身影背对着他而立在练武场月门前。
她喜欢红色,不是因为红色热烈明艳,她曾说过,红色能隐百色之光,也就是俗语常言的看不出脏,但他却一直觉得,这世间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穿红衣,唯有她自信而聪慧。
他屏住呼吸,放缓脚步,轻轻地走上前去。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梦到这样熟悉的画面,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她好似听到身后的声响,迎着飘落的平仲叶转身,那双华光隐于其中的瞳仁与他四目相对,
上官绾宁的声音一如当年,“王爷,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他以为她不回来了,他终于等到她回来了。
这一刻萧凌明才明白,他从来不是擅长于等侍,而是,他知道,他要等的那个人,她会回来。
日月轮回,时移世易,最后那个人是你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