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5章
许是劫云尚有余威,从昨晚后半夜开始就下起了雨,雨势并不大,但是到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放晴。
细细的雨帘自飞檐落下,陈瑜坐在窗台上,看着街上行人打着花花绿绿的油纸伞,看着洛河里乌蓬船在穿梭,暗自沉思。
佛经有云: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业火,乃佛门所谓恶业害身如火,亦指地狱焚烧罪人之火。
在佛门弟子看来,伴随着些许恶念,心中必燃起一缕业火。恶念日盛则业火日炽,终有一日这心中业火会将修士从肉身到魂魄尽数焚烧,并且在这世上不留一丝痕迹。
陈瑜读佛经的时候,看到业火近乎诅咒的特性,也曾被吓地一身冷汗。因为这所谓的在世上不留一丝痕迹,意思是说,当业火燃起,连你在别人心中的记忆都会被烧得干净。
连别人的记忆都要烧毁,佛门业火也太霸道太诡异了。
但是近半年下来,特别是昨天福鉴亲自察看之后,陈瑜终于确定,自己丹田里只有真火,身上却没有一丝业火。
恶念我没有吗?我有,而且汹汹。杀孽我没有吗?我有,而且熊熊。害人之心我没有吗?我有,而且不可扼制。但我没有业火,就像我立下道誓却不受约束……
这般寻思一阵,连陈瑜自己都有些信了:难道我当真是大气运加身,不然凭什么这样?
福鉴也是吃惊于在我身上没发现半点业火,他当即动了杀心。因为他也认为我拥有大气运,他想杀我是为了夺我气运。或许不是为了他自己,然而如果是为了开宝寺以及佛门基业呢?换了是我,为了紫阳宗,我也会滥杀无辜,而且毫不犹豫!
灵气稀薄之地,天劫的威力也会更小。
没有任何依据,单只是出于修士的直觉,陈瑜、曾新瑶和黛姝一致认为,这个谣言出自怨公子。目的是为了收割中洲最优秀的年轻人的性命,是为了给自己将来减少一些对手。
怨公子此人,从前攻城掠地但有抵抗,城破之后必屠之,那时陈瑜只觉得他太可怕。然而今日观此谣言,陈瑜感觉他简直是疯了。
怨公子的目的是报仇,是杀那个原名子受、受封霍王之后改名霍受,也就是怨公子的师父、流霜宫主的亲弟弟。按理说,怨公子跟天下人并无仇怨。而且目光长远一点,报仇之后如果万一,怨公子因实力强大而践位人皇,那么天下英杰将成为他的臣子。
就陈瑜的常识而言,臣子不是越多越好、越杰出越好吗,他为什么要提前杀自己的臣子,难道他确认,自己无缘人皇大位?
想不通!
“卖——包子!荠菜包——子!地衣包——子……”
临窗大街上,有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脚蹬芒鞋的小贩,一大清早骨碌碌推着小推车沿街卖着早餐。有稀粥、油茶、山药糊糊等各色早点,但陈瑜被荠菜包子给惊醒了。
“大叔,你的荠菜包子、地衣包子我全包了!”陈瑜连忙叫住他,并且给蹲在窗台上打盹的小花塞一颗银锭,一把将它推下窗台,在小花骂骂咧咧的大叫声中叫它去取。
浦氏有子弟在伊阙峡谷渡劫,浦氏哪来这么多杰出子弟?而且去年冬天,浦氏不是已经丢了一块仙器碎片吗,他们家的子弟,竟以仙器碎片阻挡天劫,这才出现昨天的五道天雷。
仙器碎片啊,吴峰泰、风璃城主、齐国姜琰、内黄李希临等等元婴修士,为了一块仙器碎片出海半年,打得整个东海一片混沌并且死伤无数都没得到,而浦氏丢了一块如今还有一块,他们家有几块仙器碎片?最重要的,这浦氏是什么来历?
陈骏之来了洛京,住在陈瑜左边院子。折应拭、罗浩宸和洛洛也来了洛京,住在陈瑜右手边院子。陈骏之说他是为了观看浦氏子弟度劫,折应拭等人又说,他们希望北返之前看看今年的风云大比。
想到这里,陈瑜向正在吃包子的小花道:“今天你留神一点,跟着折应拭,但小心别被他发现。”
小花吱吱大叫,刚才冷不防被陈瑜给推下去令它很是不满。而且虎龙身形太庞大目标太显眼,所以跟踪的任务只能它一个人完成,那岂不是要无聊死了。
但陈瑜吩咐完就继续沉思,显然不是在跟它商量,这令它顿时感觉手里的荠菜包子都不香了。
“陈瑜怎么办啊,今天在下雨啊!”快巳时,纪妃月推开陈瑜的房门,满是撒娇的道。陈瑜扭头看去时,陆临风、曾新瑶等人就跟在她身后。只是他们神色古怪,似准备看戏。
“不是明天才端午的吗,只要明天是晴天就行了。”陈瑜窗子上下来,其实如今雨势已经小了,到明天肯定能放晴。
“但今天就要作准备啊。”纪妃月继续撒娇道:“我们要去城外花圃选花,明天姑娘们手里没花,比身边没有男伴还要丢脸。可这么大雨,我们怎么出城?”
陈瑜虽是凡人出身,但一来小时候没有过端午节的印象,二来他不明白姑娘们手里没花怎么就丢脸了。
不过,纪妃月脸上的焦虑烦躁不是装出来的。陈瑜看看她,又看向黛姝等人,不解道:“下雨,与我等筑基修士何干?况且就算下雨,凡人尚能够推着小车做生意,我们打个油纸伞就是了,怎么就不能出城了?”
晋阶到筑基境界,修士就可以水火不侵、寒暑不惧。陈瑜亲身经历过的,除非收敛气息感受雨水的冰凉,否则雨水根本不会落到身上。
“别看我们,我们可没有焦虑。”赵抽忍着笑意道。
“是啊,是妃月姑娘说你平日最懒,在金镛城的时候只因人太多,你就可以数月不出府门一步。”刘叉也忍笑道:“她还说,你这么懒,看到外面下这么大雨就更有借口不出门了。”
“那什么,处于什么境况下的女子最蠢笨?”陆临风失笑道。他想说,热恋中的女子最笨,只是此话太露骨,而跟纪妃月才认识短短数日,担心她脸薄受不住。
这些人可真够闲的,纪妃月肯定先找了曾新瑶和黛姝,而她俩本着独乐不如众乐的想法,硬是忍到现在,要让陈瑜也看看纪妃月忘了自己是筑基修士。
“你们什么意思?”纪妃月再是笨,这会儿也该知道自己被嘲笑了。但她不在意,并不期待大家的答案,而是喜滋滋的扭头看着陈瑜,满是希翼地道:“那你愿意陪我出城选花?哦,我们打把伞就不怕雨了,那我们快点去吧,要是晚了好看的花都被别人选走了!”
“你们先吃点东西吧。”陈瑜指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道:“吃完我们一起出城。”
“不了,今天我要参悟那颗丹药。”曾新瑶顺着窗外看去,道:“而且外面确实在下雨,我也懒,不想出去了。”
“是啊,我跟灵儿姑娘一路传送到金镛城,都没好好休息过,趁着今天下雨也不出去了。”陆临风向纪妃月道:“还请妃月姑娘帮灵儿也选些花。”
“好啊,好啊!”纪妃月欢欣雀跃,似巴不得这些人全留在客栈,对陆临风的请托更是连连点头应下。甚至黛姝还没表态,她就迫不及待的表示,会帮她跟曾新瑶也选花。
眼见着陈瑜和纪妃月共打一把伞,路过窗口时,纪妃月还从伞中探出头来,无限美好的娇容带着满满的笑意冲大家招手,然后又钻回伞中继续前行。
曾新瑶脸色有些难看,陆临风更是恼道:“陈瑜是真没意识到还是在装糊涂?以他的聪慧劲不该是现在这样,但如果是装,那他装地也太像了!”
“如果紫苏姑娘在这里就好了。”刘叉无奈道:“只要紫苏姑娘抱着陈瑜的胳膊在街上走一遭,以她的美貌、智慧以及跟陈瑜的感情,我们就不用在这里揪心了。”
“紫苏不会抱陈瑜的胳膊的。”曾新瑶叹道:“从小到大,都是陈瑜抱紫苏胳膊!”
众皆愕然,刘叉和赵抽嘴巴张了又张,他们想要反驳,因为在他们的经验里,向来是女子抱男子胳膊。但他们很快就颓然闭嘴,因为这里没人比曾新瑶更了解紫苏和陈瑜。
“我现在倾向于,陈瑜确实是没有意识到。”良久,陆临风苦笑道:“你们想想杨采微!”
“你说清楚一点,怎么就扯上杨采微了?”赵抽不耐烦道。
“紫阳宗弟子个个都有一种从骨子里带来的傲气,他们从不会在人前展现自己的软弱。”陆临风道:“紫苏姑娘我们都知道,那是何等英姿飒爽,指挥战阵更是杀伐果断,统领一帮乌合之众,就敢逼着陈骏之、李成芬当众砍了陈平之和李亦成的左臂。而新瑶姑娘……”
“新瑶姑娘聪慧自信,更有一股潇洒从容的气质。”赵抽抢在陆临风之前道。
“步婷姑娘同样自信大方,而且温婉坚韧,举手投足不是世间庸脂俗粉能够比拟。”刘叉帮陆临风总结,他见过步婷。
“是啊,紫阳宗的女弟子各有各的风采,但绝没有软弱这一项。”陆临风道:“可陈瑜从小习惯了这些,他对软弱的女子几乎没有抵抗力啊。你们再想想,杨采微连看人都要带着羞怯都要低着头,刚好是那种令陈瑜忍不住想要保护的类型啊。”
啪的拍自己大腿一记,赵抽忍不住道:“临风说得对啊,杨采微软弱羞怯,纪妃月天真烂漫。陈瑜要抱紫苏姑娘的胳膊,但这二人恰恰会抱陈瑜的胳膊,这换了是我……当然我不是陈瑜,不会像他这般令人伤神!”
“你们放心吧,陈瑜毕竟出身祖地,他是重信守诺之人。”黛姝很同意陆临风的分析,但她此时只能寄希望于陈瑜的人品,道:“陈瑜和紫苏姑娘有白首之约,相信他不会失信!”
他们在这里劳心伤神替陈瑜替紫苏担忧,孰不知,纪妃月早已暗下决心,此番和陈瑜来洛京,乃是她的诀别之旅。
当纪兴言带着郑惜云私奔之后,她即使任性也该知道,父母和祖父决不允许丢人的事再次发生。更何况,纪妃月从小懂事,她太懂事,所以很多时候宁可委屈了自己,也决不愿别人为难。
她之所以又是撒娇又是任性,是希望能够跟陈瑜留下美好的回忆。她希望能有回忆,伴自己渡过往后余生。
此事要怪,就只能怪陈瑜那天手贱,在小浃水南岸一把火烧了杨花柳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