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b-Ep2:棕榈树下(11)
11月26日,也就是卡尔多苏上校的部队被驱逐出库里奇巴的第二天凌晨时分,主力保存较为完好的第四骑兵团不仅没有试图反攻已经被南里奥格兰德起义军——也许这群背信弃义的畜生现在该被称为叛军了——占据的库里奇巴,反而朝着东北方向逃跑,摆出了一副要尽快撤回圣保罗的架势。
虽然第四骑兵团起初参加了一些维持库里奇巴治安的工作,不愿纡尊降贵和这些刚投降不久的宪兵、警察一同工作的骑兵们以城市内调动不便等理由返回了城市外围地区。这一无心之举意外地拯救了他们:同卡尔多苏上校在城市外围地带会合的指挥官们争先恐后地请求在那群【恶魔】消失后率领部队大举反攻、夺回已经落入了南里奥格兰德叛军手中的城市。他们认为,凭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伎俩和一群纠集起来的听话亡命徒就敢公然发动叛乱的南里奥格兰德军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看起来众人之间的分歧仅在于采用何种方式向敌人发起反攻。但是,当卡尔多苏上校试图和圣保罗方面取得联络时,圣保罗起义军指挥官们的原定计划就纷纷泡汤了。他们不得不垂头丧气地回到各自的部队并匆忙命令士兵们向着东北方向撤退。不解其意的士兵们照做了,灰头土脸的队伍沿着密林中的小路飞速地奔往东北方向,企图逃出敌人的新包围圈。
“长官,我非常支持趁敌人立足未稳时发起反击并夺回城市的方案。不过,在我们筹备进攻计划之前,也许我们应该先和圣保罗方面确认一下,以免其中发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艰难地逃出了城市的麦克尼尔在获悉卡尔多苏上校试图反攻城市时立即找到对方并建议在攻击行动开始之前先确认外围状况,“这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事问题。”
之前的数次惨痛教训终于使得卡尔多苏上校决定先听从麦克尼尔的建议。他同手下的军官们撤退到一处据点中,并命令士兵向圣保罗拨打电话和发送电报,同时主持了一场紧急会议。会议刚结束,圣保罗方面的通知也到了,一言不发地接起了电话的卡尔多苏上校在放下话筒后立即宣布放弃反攻城市的计划、以撤退为优先事项。
早就逃出了城市的彼得·伯顿也和这些巴西士兵们一同撤退,他和麦克尼尔一起坐在装甲车里,悠然自得地驾驶着这辆名副其实的战争机器向着东北方向赶路。
“你让我非常伤心啊,麦克尼尔。”伯顿故作悲伤地抱怨着,“……竟然说走就走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当时我真的身处绝境,那我的死就有你一份责任。”
“但你还活着。”麦克尼尔瞪了他一眼,并不打算为自己申辩。他当时确实听信了帕克的话并从城市内撤离,而不是留下来继续寻找伯顿。事后看来,他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但那只是由于伯顿恰好已经逃跑而不是被困在城市内,“再说,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死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的。”
这几句没什么诚意的夸奖成功地转移了伯顿的敌意。脸上带着一道伤疤的白人壮汉借机问起了麦克尼尔希望第四骑兵团往东北方向撤退的原因。麦克尼尔耐心地对他解释说,南里奥格兰德军一旦向圣保罗起义军开枪就意味着二者之间将发生另一场大规模冲突,届时别说巴拉那州境内的圣保罗起义军,就连圣保罗自身恐怕都将会受到十分严重的威胁。
“我军声势浩大,这不假。”来自合众国的志愿者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他尝试着让这辆装甲车开得更快一些,那样他就可以冲到最前面为起义军探路了,“但你同时也要看到起义军内部各派势力的力量变化。如今,圣保罗起义军已经无法压制南里奥格兰德【旅】。”
“呃,我们对某些事实的理解是不是存在一些偏差?”伯顿疑惑地抬起了右侧的眉毛,“圣保罗有十几万人……嗯,将近二十万人选择了参军入伍,实际投入服役的士兵多达数万,光这一点——”
“但那些人连武器都没有。如果我们把士兵的标准上调到【至少有枪】,那么南里奥格兰德的实际军事力量是圣保罗的1.5倍以上,甚至可能是2倍。”麦克尼尔严肃地对伯顿说着,他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手中的动作。跟随着这辆装甲车前行的士兵们将它看作了遮风挡雨的护屏障,也许只有这样的钢铁怪物才能让血肉之躯在战场上感到更安全一些,“多么可笑啊,彼得。刚开战的时候,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是全南美洲第二大的军队,而现在它已经被南里奥格兰德旅超过了。”
迈克尔·麦克尼尔选择相信他所预料到的所有结果中最差的一种。巴拉那州和圣卡塔琳娜州的南里奥格兰德军的行动不是擅作主张,而是南里奥格兰德州的指示。当库里奇巴的南里奥格兰德士兵朝圣保罗士兵开火时,他们的战友也会在圣保罗州前线做出类似的事情。到那时,圣保罗就将立即陷入绝境之中,原本依靠着南里奥格兰德的支援而勉强维持住的均势将不复存在。
不仅如此,南里奥格兰德军很有可能在发动叛乱后封锁从巴拉那州前往圣保罗州的全部道路以便将派驻巴拉那州的圣保罗起义军部队围歼(这些圣保罗起义军部队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第二步兵师)。失去了驻守巴拉那州的作战部队后,势单力孤的圣保罗势必无法在联邦军和南里奥格兰德叛军的联合打击下反败为胜,而南里奥格兰德的叛变和圣保罗的失败又将直接导致米纳斯吉拉斯州选择投降。
他衷心地希望这一切永远只是他的妄想,从卡尔多苏上校的行动中验证了结果比猜错了更让他难过。
众人不敢在路上耽搁,他们被无形的死神和无处不在的恐惧追赶着,没有人能预料到掉队的结果。疲惫不堪又士气低落的士兵们似乎已经失去了斗志,溢于言表的不满反过来加重了指挥官们的忧虑。
到了中午,卡尔多苏上校仍然没有允许士兵们停下来休息的意图。已经听到人群中传来些许抱怨声的麦克尼尔离开装甲车,赶上了前面的卡尔多苏上校,向着长官如实道出了自己的忧虑。
“我们经不起下一次叛变了。”麦克尼尔无法强迫自己摆出一副装作胜券在握的假面具,他叹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那些预备计划,“长官,我们在这附近应该还有一些秘密据点。既然我们要撤离巴拉那州,现在是时候把里面的物资取走了。”
“但我担心有其他人叛变了。”卡尔多苏上校黑着脸,南里奥格兰德的叛变给他造成了沉重打击,巴拉那本地辅助部队的倒戈更让他心神不宁。这位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进入库里奇巴的骑兵上校,如今竟一时间找不出值得信赖的友军,“此外,我们不能在路上浪费更多时间了。”
“我去看一看。”麦克尼尔自告奋勇前去打探情报,“若是据点确实沦陷,军事物资落入敌军手中的消息也该由我们尽早汇报给圣保罗方面。”
半信半疑的卡尔多苏上校答应了麦克尼尔的请求,这来自北方合众国的志愿者便骑着一匹灰色的战马离开队伍、向着附近的秘密据点奔去。这个预备方案,他没有直接参与,只是从卡尔多苏上校的口中听说过而已。起义军本就缺少军事物资,缺衣少食的士兵们恨不能将一发子弹拆成十份使用,此刻任何物资的丢失对起义军而言都是沉重打击。
他甚至不必亲自进入秘密据点就已经猜到了据点的命运。还没等赶到据点所在的位置,麦克尼尔已经在附近的树丛中发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起先他以为那是恰好路过附近的当地居民,但朝着他射来的子弹打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侥幸躲过了几发子弹后,调转马头的麦克尼尔当机立断地逃跑,再也顾不上那些可能被敌人窃取的物资了。怒火中烧的前GdI指挥官在心里把意志不坚定的起义军指挥官们骂了个遍,然而这也无法减少那些人造成的哪怕半分的损失。
狼狈的麦克尼尔好不容易才摆脱追击,他垂头丧气地返回队伍,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卡尔多苏上校。
“我觉得他们像是会这么做的人。麦克尼尔,我们对战士的号召力建立在优势之上,一旦优势消失,他们就会重新考虑自身的立场了。”卡尔多苏上校咬着干粮,含混不清地说着,“很多人都被我们在短短数日之内压制整个圣保罗州的行动震慑到了,尤其是当他们了解到整合运动派遣的联邦委任州长也参加起义之后,那时他们对我们只会有佩服和崇拜。反过来说,当我们无法延续辉煌的时候,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他们缺乏坚定的信仰,长官。”麦克尼尔若有所思,他自觉发现了其中的关键,“起义已经进行了几个月,可是还有许多士兵弄不清自己要为什么而战斗,即便是那些自愿参军的勇士也一样。”
“这倒像是整合运动会经常强调的。”
过了中午,卡尔多苏上校还没有让士兵们停下来休息的意图,他只是派遣传令兵告诉士兵们尽量在赶路的过程中把午饭吃完。听了长官的新命令后,第四骑兵团的士兵们很不情愿地照做了,尽管他们过去也曾经历过吃不上饭的日子。若他们以后也像现在这样边赶路边吃饭,兴许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肠胃疾病折磨,只是这些看起来过于遥远的忧虑对于还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明天的起义军士兵们来说实在是虚无缥缈——不如近在咫尺的敌人更真实一些。
迈克尔·麦克尼尔回到装甲车里,他可以在这里放心地休息,但愈发炎热的天气几乎把装甲车变成铁棺材。在同躺下休息的念头斗争了几分钟后,麦克尼尔还是爬出了装甲车,他通知帕克和斯塔弗罗斯过来休息,自己重新骑上了战马。
“这情况看起来很不妙。”斯塔弗罗斯谦虚地把进入装甲车里休息的机会留给了帕克,他也不想专门钻进蒸笼里享受免费桑拿,“照你这么说,南里奥格兰德的叛变已经让圣保罗几乎丧失了反抗能力。”
“我现在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第二步兵师拆开了,这个决策一方面可以得到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的支持——出于对原联邦军人建立【新联邦军】并吞并自身的担忧——另一方面也使得他们能借机把自己的部队填补到空出来的险要位置上。”麦克尼尔时不时地举起手调整钢盔的位置,他总觉得自己的某一处皮肤要被烫熟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们当中谁都没能在一开始就看穿他们的念头。叛乱已经发生了,斯塔弗罗斯,而我们必须把这些部队带回去保护圣保罗和这场起义本身。”
“明明昨天我们还拥有巨大的优势,今日我们却像一群老鼠一样逃了出来。归根结底,那些见谁占优就拥护谁的家伙根本不可信,他们太讲究实用精神了,实用得连原则都没了。”斯塔弗罗斯小声抱怨着,并和对麦克尼尔称这些家伙的存在是某些激进分子始终未被铲除的重要原因之一,“你经常对我们说,如果你来做指挥官,要如何如何指挥战斗……嘿,这当然很好,但你怎样说动你的士兵相信你、因你的一个命令甚至是明摆着要他们去牺牲的命令而奋战呢?”
“也许我们需要一个长期计划来完成调整。”麦克尼尔抬起头,直视着前方,他在部队抵达安全地带之前还不能放松警惕,“等我们脱离了敌人的封锁和追击后,我会和您认真地讨论一下具体方案的。”
从早上到中午,逃离了库里奇巴的第四骑兵团一口气狂奔了70多千米,要不是他们在下午一点左右遇上了岔路口,也许卡尔多苏上校还会要求他们继续赶路。东北方向的岔路直接通向圣保罗,众人从圣保罗出发前往库里奇巴时就是从这条路赶来的——快马加鞭沿着同一条路线返回,只需再走两三天时间就能撤回圣保罗。
就在众人休息时,从前方返回的侦察兵向卡尔多苏上校报告说,他们已经在附近发现了敌人的据点。这一消息很快蔓延开来,并让刚刚放松下来的士兵们顿时紧张起来。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刚刚被甩在身后的恐惧再一次追赶上了他们。
“没别的办法了,我们只能强攻。”卡尔多苏上校吩咐手下的各指挥官通知士兵做好战斗准备,他们必须突破敌人的封锁线、尽快赶回圣保罗,“让各作战单位检查武器弹药,再过十分钟就出发。”
“长官,我们需要保存实力。”旁听会议的麦克尼尔上前阻拦上校,他指了指北边那条路,意思是让部队改走北侧的岔路,“敌人知道我们要走哪条路,他们的布防只会比我们预想中的更严密。与其让部队一头撞死在敌人的防线上,不如先进入圣保罗州境内再迂回——”
“让骑兵部队走山路——”几名军官嚷嚷着。
“——敌人的兵力规模不允许他们在到处是死路的山区部署伏兵。全面叛乱爆发后,南里奥格兰德的大部分作战部队都会用来袭击我军,他们可没有闲情逸致把能够拦截骑兵团的兵力扔到山区里吃野草。”麦克尼尔的嗓音一时间盖过了所有人,他那不算太标准的葡萄牙语此刻仿佛成了部队的救命稻草,“这处山区的情况,我大致研究过……一直沿着河流走,需要多走两天的路程。”
卡尔多苏上校不动声色地看了麦克尼尔一眼,让手下的指挥官和参谋们继续研究方案。虽然指挥官们都不想和敌人硬碰硬,但他们同样觉得让骑兵走山路的计划简直是异想天开。众人争执不下,一部分指挥官指责麦克尼尔胡说八道,而麦克尼尔则警告军官们该仔细地考虑眼下的圣保罗还能牺牲得起多少富有经验的士兵。
无法证明自己能用较小的代价攻破防线的军官们只反驳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他们依然强调麦克尼尔的计划有更大的风险,而卡尔多苏上校则放弃了先前的中立态度。在从麦克尼尔口中得知河流两侧存在可供大量人马前行的宽阔河岸后,自知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的上校大手一挥、让部队走北侧的道路。
“你是什么时候跑来做调查的?”他好奇地望着面色如常的麦克尼尔,“而且,我可不认为你离开我视线范围的时间足够你完成这项工作。”
“您说得对,长官。我确实没有时间亲自来山谷做调查,因此这些相关信息都只能算作我从他人提供的资料中了解的……二手情报。”麦克尼尔戴好钢盔,握住了手中的缰绳。他平静地和卡尔多苏上校对视着,这一次他没有从长官的眼中看到不该有的疑惑,“一部分情报是圣保罗方面提供的,另一部分则是我在巴拉那州找到的。从我得知我们要南下的那一天开始,我便认为我们需要一个用来在紧急状态下安全撤回东北方向的方案。今日即便我们不是走这条路,我也还有其他计划可供您挑选。”
“我们的队伍里需要一百个麦克尼尔啊。”卡尔多苏上校挺直了腰,向着东北方向的道路又看了几眼。他让侦察兵到北侧探路,并另派遣一队骑兵充当先遣队。等候已久的士兵们不情愿地起身上马,弥漫在众人头顶上的不安情绪总算在士兵们得知不必和埋伏已久的敌人决一死战后有所减弱。“我没开玩笑,麦克尼尔。你在某些方面表现得比我们更称职一些。”
“长官,如果仅仅我们这支部队里就有100个像我一样的人,恐怕【我】就要成为一种隐患了。”麦克尼尔风趣幽默地说着,他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那匹听话的战马便顺着他的心意改变了前进方向,“至少我的祖国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是这么想的。”
确定了新前进方向的第四骑兵团必须以更快的速度逃跑。要不了多久,防守在东北方向必经之路上的敌军还有身后的追兵就会意识到第四骑兵团已经改变了前进路线。麦克尼尔利用敌人的疏忽而争取到的时间正在流逝,心急如焚的他催促着其余的士兵加快脚步,却意外地发现驾驶着装甲车的伯顿竟落在了后面。
阴沉着脸的迈克尔·麦克尼尔骑马来到伯顿所在的装甲车旁,向里面喊道:
“喂,别被大家甩下了。开快些。”
“麦克尼尔,你好像忘记考虑这几辆装甲车了。”帕克从车里探出头来,把伯顿的顾虑告诉了麦克尼尔,“虽然我当时也同意了,可你不会真的要让装甲车开进山区吧?”
“河边又不缺水。”麦克尼尔白了他一眼,“而且……虽说我没有亲自到河岸边测试,这些轻型装甲车大概是不会陷进去的。”
“当然,河边不缺水,这一点我也清楚。”帕克下方传来了一个声音,“可燃料要到哪去弄?迈克,咱们逃跑的时候可没考虑这些。”
这下麦克尼尔也被问住了,他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砍树吧。这附近有很多树,没错。”
“哦,这句话我得记下来。”里面的伯顿兴致勃勃地喊着,他为自己找到了麦克尼尔的失误而窃喜,这个成就也许足够他宣传一个月了,“下一回你就该理直气壮地说,军粮用光之后我们可以吃草。”
稍稍抱怨了几句后,彼得·伯顿加快了装甲车的行驶速度,从队伍后方追赶上来。不一会,这支刚才还处在慌乱之中的部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地面上的痕迹能够证明他们曾经出现过。又过了一阵,几名骑兵出现在岔路口,他们跳下马仔细观察地面上的马蹄印和履带痕迹,而后匆忙地跳上战马、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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