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依旧,着意隋堤柳。搓得鹅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时候。
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第三卷·怨憎会之卷·卷题》
东方瀛州,千屿州,蓬莱郡。
千屿州是瀛州下辖七州之中地域最为广阔的一个州,与它的名字一般,千屿州辖境几乎完全与神州大陆脱离,是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的大州,因为海域宽广,岛屿散布也极其广泛,因此导致行政区域也超乎寻常的大。
在煌朝建立之前,前朝曾与盘踞东海的望海妖域在此地进行了漫长的拉锯战,为了一座座岛屿的归属,战火连天不休。
煌朝建立之后,在太祖时期选择了韬光养晦,东线人类全部退回了大陆,放弃了千屿州的所有岛屿,让望海妖域一度非常得意。
煌朝则先是往西解决了荒人祸乱,建立镇妖军,在经过仁宗皇帝一朝的休养之后,武宗皇帝突然征发戍守永劫墟的镇妖军,连同太纯府所有高手倾巢而动,对望海妖域进行了一次全面打击。
毫无防备的望海妖域在此战之中全面溃败,妖主手下的几名大妖也相继战死,煌朝大军随之突入千屿州,对千屿州的妖族进行了一次残酷的清洗,整个望海妖域妖心惶惶,眼见得崩溃在即,长青宫,永劫墟和流沙渊都因为煌朝内部空虚有了动作,武宗皇帝被迫放弃了东征,才使得望海妖域缓过了一口气来。
那之后,望海妖域便有些一蹶不振——突然的袭击和清洗,导致了望海妖域的人口损失惨重,许多来不及退走的幼童都被屠杀,导致人才出现了严重的断层;而这个结果也直接导致了一些大妖对妖主的不信任,纷纷出走;而更为关键的是,望海妖域的妖主在那场大战之中也身负重伤,在之后几乎不再露面,大小事宜都交由了他的弟子代劳。
走向衰弱的望海妖域无力夺回千屿州诸岛,人类便逐渐在千屿州上定居了下来——千屿州岛屿众多,岛内多山,少平地,难以耕种,因此居民以捕鱼为业,开阔的海域范围也使得千屿州的鱼产品种类极其丰富,从近海的浅水鱼类,到只有远洋还行才能捕捉到的鱼类,应有尽有。
如果天气够好,不会在每年的季风季节翻船失事的话,捕鱼也足以维系渔民全家的生活——比起变化莫测的天气来,千屿州的渔民更加担心的是那些依然对人类抱有敌意的妖族——东海开阔,妖族的数量极其之多,他们对人类多少都抱有敌意,其中一些更会付诸实践,
水妖凭借自身对水性的熟知,潜入海中,摧毁渔民的渔船,杀害渔民的事情层出不穷——在近海的地方,因为有修者与煌朝的检海军和定海军,那些海妖不敢靠近,但是在千屿州东部边缘的海域则是深水区域,那些海妖常常逡巡于此,这也就使得东部的这些岛屿除了几个港口外,便没有多少渔民。
来此的几乎都是雇佣了平妖士护卫的深水捕鱼队,专门捕捞一些稀有的海兽鱼类,他们有着足够多的人手,每一个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分工明确,即便遇到了妖族妖兽也能够有些应对,不至于束手无策,听天由命。
这一连串的外围岛屿,就是蓬莱郡。
说是一个郡,其实并没有一个郡的样子,几个县镇散落在零星的岛屿上,人口稀少,说是县镇,其实比大陆上繁华的乡村都要差上那么一些,唯一还像样子的就只有郡城蓬莱城。
蓬莱城坐落在中心岛屿靖海岛上,东方大正门派靖海府也坐落于此,有靖海府坐镇前线,守望归海妖域的动作,也是对那些妖族的威慑。
蓬莱城与靖海府以顺着岛屿东西流向的一条河流为界,将靖海岛分为了南北两截,北边是靖海府的宗门,南边就是蓬莱城。
蓬莱城的港口比其他岛屿的港口大上不少,能够同时容纳十余艘阔腹的远洋渔船,同时港口还有船坞,可以对船只进行修理,其余的设施几乎都是以港口为中心层层铺开,
酒馆和青楼是最多的设施,而且与大陆上那些青楼里总要卖弄一下风雅不同,这里的青楼摆明了只卖身不卖艺——都是一些常年漂泊在海上的汉子,都饥渴得紧,谁对那些吹拉弹唱的有兴趣,要的就是一个爽快,这些青楼甚至还提供随船服务,只不过收费就更不可同日而语了。
再往外,才是一些常见的生活区域,商品铺子,卖些衣服鞋袜,胭脂水粉什么的,至于精美,那就是别想的事情;到了最边缘的地带,才是官府府衙所在,不过他们几乎也不管事,什么税务也都不在此地缴纳,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维护一下治安,免得出了什么人命——如果真要是出了人命,他们也不怕,毕竟还有北边的靖海府在。
今日的蓬莱城还是如往日一般,清早的渔船借着退潮的力量离开了港口,去往更东方的海面上捕鱼去了,整个蓬莱城又从彻夜的欢腾落入了冷清之中——蓬莱城就是这样的昼夜颠倒,入夜华灯初上,才是一天真正的开始。
练红妆打了个呵欠,在自己的梳妆台前坐了下来,拿起了沾了水的毛巾,开始对着铜镜擦拭脸上的妆容。
那是一张颇为精致耐看的面孔,虽然算不得多么倾国倾城,但是好在皮肤细腻,五官精致,眉眼舒展,一双含情脉脉的眼里有难掩的灵光,看起来比蓬莱郡里绝大多数的青楼女子要舒服一些,这自然就使得练红妆成为了她所在的这座青楼里的头牌,即便是在蓬莱城的港口里也颇有些名气了。
细长的手指拂过姣好的面容,那手指很好看,只不过皮肤终究还是比不得那些自幼便养在青楼的名伶。
她毕竟是个渔家女出身,幼时随着家人出海捕鱼,手上还有当年打鱼拉网留下的老茧,只怕是一辈子都消退不了了。
黄铜的发簪在叹息声中被练红妆拔下,乌黑的头发披散了下来——这头长发可能是练红妆对自己身上最为满意的地方了,虽然也比不过北边靖海府里的仙子们的头发好看,但是在寻常人里,已经是一等一的油亮光泽了。
练红妆当然不叫练红妆,红妆是这里的妈妈给她取的名字,她原来的名字很俗气,就叫练阿妹,妈妈嫌这个名字难听,便给她改名叫做练红妆。
练红妆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是比练阿妹要好听一些,便也渐渐地忘了这个名字了。
直到昨夜里,有人找上了门来,她才终于回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个练阿妹的名字。
找上门的是她的弟弟,小时候就叫做练三儿,她也是昨夜才想起来,练三儿原来还有个大名,叫做练大志。
练大志给练红妆带来了一个消息,说爹死了,要练红妆回去一趟,给爹下个葬。
下葬?
有什么好下葬的?
说到底,拿个渔网把尸体一卷,往海里一扔,不就完了?
他们这些在千屿州的渔民,就没有什么祖茔,流传的都是这样海葬的习俗——有一回,练红妆接的一名从大陆来的客人说,这都是千屿州的人不学好,跟那些妖族学的乱七八糟的规矩,埋没祖宗。
练红妆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
这千屿州山多地少,真要跟大陆上那样,挑挑拣拣才能下葬,那得需要多少地界?千屿州也不是没有土葬的人,但是那些人家都是大户,人家买得起地,他们这些渔民,哪里有自己的土地的,还不是头顶蓝天,脚踏大海,不往海里葬,还能往哪里葬的?
原来大陆上那些看起来读过书的人也不怎么样,都是一些不晓事,只会空谈大道理的。
练红妆终究还是没有从练大志的口中问出个究竟来。
既然问不出什么来,练红妆索性也就懒得再追问了,回去就回去吧,虽然早就没有什么情分了,但是终究也算是父女一场。
自从十四岁被卖进这青楼偿还父亲的赌债之后,她便不觉得自己与那个男人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好在那个男人这些年也没来找她——虽然在欢场应承那些汉子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是总比留在家里忍饥挨饿,挨打受苦要好上那么一些。
兴许还该为此感谢那个男人才是。
练红妆就将练大志打发回去了,自己今日再回去——事情突然,总不能突然拍拍屁股便走了,她对妈妈和恩客们没法交待。
妈妈兴许是念在她这么多年也算是勤勤恳恳,除了月事之外都不曾告假的份上,竟然一开口便许了练红妆七天假,让她回去好好料理父亲的身后事,不必急着回来。
从蓬莱城的港口坐每日午时的渡船,黄昏时分就能到目力所能及的家乡贝壳岛,第二日海葬了,就算再歇息一夜第三日也就回来了,哪里能用得到七天?
不过能多歇息几日不用应承客人也算是不错,练红妆也就谢了一声,收了下来。
卸下了妆容的练红妆将那一袭风尘女子的裸露衣着换成了寻常女子的打扮,收起了那副媚态之后,看起来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练红妆背上了行李,下了楼,妈妈正在楼里与她的姘头嗑瓜子说闲话。
那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精瘦精瘦的,目光总是贼兮兮的,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但是妈妈却很是喜欢他,总是拿钱给他去赌,让练红妆很是不屑。
练红妆与妈妈说了一声,妈妈嘱咐了她一句路上多加小心便扭头说话去了,练红妆也就不再多言,走上了回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