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白对冥剡的检视只持续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便宣告完成。
意识的世界与物质的世界对于时间的流逝的敏感程度是完全不同的,意识的速度很快,所以意识世界里极其漫长的时光放到了物质世界里,其实往往不过只是短短的瞬间。
解白睁开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姚阡陌这才笑眯眯地跟冥剡说道:“哎呀,二长老,看起来一切都是误会啊,来来来,现在你赢得了宫主的信任,就请你护法宫主,一起找出那个叛徒,事成之后,自然免不了二长老的护从之功啊。”
冥剡冷哼了一声,铁青着脸,不说话。
姚阡陌也不再理会冥剡,他的目光落在了元奎的身上:“大长老,该你了。”
有着查找叛徒的大义作为旗号,没有人有胆量明目张胆地反对姚阡陌的行动,无论他们如何不甘,他们也只能选择配合——不然作为叛徒,当场格杀的下场他们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那些知道自己身份的人都很清楚,如果真的存在叛徒的话,那叛徒毫无疑问会很乐意有人来顶这个锅。
能够自由出入宫主书房的人其实并不多,十二位长老,加上一些紧要部门的负责人,加起来一共也不过区区三十余人,解白也在不断的检视之中变得愈发熟练,检视的时间也在不断地加快。
到了半夜时分,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人——一个是负责统筹整个长青宫事务安排的妖族女子,看起来约摸四十来岁年纪,朴素端庄,一身荆钗布衣,名字却叫做霓裳;另外一个则是负责监管长青宫治安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体格魁梧,五大三粗的,给人一种毫无城府的印象,名字叫做拔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两个人的身上。
都在静默地等待着最后的检视——如果真的有叛徒的话,若其中一个不是的话,那另外一个,则必然是。
“两位,谁先来?”姚阡陌笑了笑。
霓裳的眉头微微挑了挑,她迈出了一步,向着解白款款一礼,才说道:“不必检查了,是我。”
“你!”元奎向着霓裳投去了极度凶狠的目光,真要论起派系来,霓裳算是他的人,所以霓裳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对于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打击,他袖间蚀骨刀滑出,还没有出手,姚阡陌就已经开口。
“大长老,要怎么处置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还有其他人,谁要是敢在宫主决策之前擅自出手,那也就不要怪宫主不客气了。”姚阡陌笑了笑,压住了蠢蠢欲动的众人,才看向了霓裳,扬眉说道,“霓裳姑娘要是早这么坦率的话,就不必浪费大家这么多时间了。”
霓裳哂笑了两声:“总是抱着几分侥幸的念头。”
“还没有检查呢,你就抱着的侥幸念头就烟消云散了?”姚阡陌笑着说道。
霓裳皱了皱眉。
“想死吗?宫主可没有准你死,你现在就死,那可是有些大逆不道啊。”姚阡陌微微眯着眼。
霓裳的脸色骤然一变,一口污血从她的口中吐出,她整个人都随之瘫倒在了地上。
“淮明,把她带上来。”姚阡陌淡淡说道。
淮明愣了愣,还是一把抓起了霓裳的肩头,拖曳着霓裳来到了解白的跟前,将霓裳放下,又立刻退了回去。
“小白,要麻烦你解除一下她体内的毒性了。”
解白应了一声,她俯下身,先是略微审视了一下霓裳的状况,而后迅速地反手从袖中取出了几枚银针,飞快地将银针插在了霓裳的各处大穴之中,那一根根银针迅速地便被毒性所浸染,变得漆黑一片。
“是直接腐蚀魂魄的剧毒。”解白皱眉说道,霓裳现在被剧毒腐蚀魂魄,她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是暂时将毒性压抑住,延缓毒性的爆发,想要清除毒性还是难以做到,“我需要药材。”
“这里是长青宫,底蕴深厚,药材你随便开口就是,药房总管自然会将药材取来。”姚阡陌冷眼看着霓裳说道。
真是愚蠢啊,难不成以为自己把这些事情扛下来就结束了?
怎么可能呢。
这么明显的掩护,真当自己愚蠢吗?
在长青宫里,至少还潜藏着一位霓裳的同伴,而且,那位同伴才是真正的主使者。
姚阡陌眯了眯眼睛。
在长青宫里还存在修为深厚,足够驱使霓裳的人吗?
不会的,如果真的存在,瞒不过姚阡陌的感知——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妖族还是妖兽,都从来无所遁形。
但是,还会是谁?
姚阡陌皱着眉头。
如果不是出于力量压服的话,那……
姚阡陌微微一怔,他的目光落在了霓裳的那支发簪之上——那支粗陋的木簪,看起来已经有些岁月了,表面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甚至油亮得可以倒影出四周的人影。
姚阡陌想起了那个女人总是佩在腰间的那支竹笛,同样是寻常的竹子,随意地削制而成,却因为一个人而变成了此生最重要的宝物——女人大抵都是爱美的,爱美的女人却把不那么美的东西佩在身上那么明显的位置,那就足以说明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姚阡陌俯身,从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女人的头上取下了那支木簪,握在了手里。
这支木簪的木料是寻常可见的木料,哪怕已经被摩挲得圆润光亮,却还是能够看出雕琢之人的手艺并不怎样,有许多处明显是刻刀走滑了之后留下的划痕,木簪尾部作为装饰的花朵形状更是有些滑稽,足见雕琢者只怕是个新入门的新手。
姚阡陌微微瞑目。
“霓裳之前都做过什么职务?”姚阡陌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霓裳说到底只是一个寻常妖族,论修为她并不深厚,论权力,她的权力也并不大,哪怕是所谓的日常事务主管,其实在那些长老眼中看来也不过是个打杂的而已,因此自然不会有多少人专门去关注她。
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淮明的身上——他掌管着长青宫妖族名册,也自然管理着长青宫妖族档案,如果真要说在场有谁清楚霓裳的根脚的话,那自然是淮明无疑。
淮明最终还是答道:“她原本不过是寻常小妖,后来被两位宫主吩咐守山门,守了几年山门后,又被吩咐开始做一些管理府库的工作,因为做事细致小心,所以渐渐地被前宫主看重,开始着手安排宫内一些日常事务,逐步上升到如今管理整个长青宫的常规事务。”
“她看守山门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四五十年前吧。”
“这些年她有离开过长青宫,较长时间在外独自行动过吗?”
“没有,琐事繁忙,她最多也不过就是有时候会委托外面的人类去市集采购一些东西。”
姚阡陌点了点头,他将那支荆钗收在了袖中,才看向解白说道:“小白,你好生治疗她吧,和谢姑娘留在此地,暂时不要妄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解白有些愕然地看着姚阡陌,他的伤势分明还那么严重,只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处理,现在出去要是有什么危险,那可怎么办?
姚阡陌笑了笑:“放心,没事。”
姚阡陌说着话,走下了大殿,一拂袖,大殿大门轰然而开,他大步地向着来时的路走了过去——广场前,还围观着的妖族都纷纷给姚阡陌让出了一条路,今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位新任的大护法多么深得新宫主的信赖,又多么嚣张狂妄,没有人敢去挡他的路,生怕触了他的霉头,被他随手就碾压而死。
广场的边缘,敖滥战战兢兢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早就知道姚阡陌有些可怖,但是他没有想到姚阡陌这么可怖。
“敖滥,带路,我们回村子。”姚阡陌淡淡说道。
敖滥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差点没有当场哭出声来——他不想跟姚阡陌走,但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只能一边哆嗦,一边前进,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姚阡陌别把自己煎了熬一锅鱼汤。
但是好在姚阡陌对他没有丝毫的兴趣,当小船行驶到湖上的入口时,整个小船陡然沉入了湖水之中,小船一边下沉,一边翻转,当它完全翻转过半圈之后,下沉便骤然化为了上浮,上浮出水面之后,出现在他们眼中的便是一个狭窄的井口。
清冷的井水托举着看起来像是水桶一样的小船向上浮起,很快就让水桶浮出了井口,姚阡陌从水桶之中跳了出来,走出了水井阵法庇护的范围。
姚阡陌就近敲响了一户农家的门,在一阵骂骂咧咧之中,他问清了村长家的位置,才前往了村长家。
村长家是一个看起来极其寻常的农家院落,姚阡陌直接探手,推开了已经落锁的院门,踏入了院子之中。
村长似乎还没有入睡,屋里还亮着灯光。
姚阡陌缓步走到了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村长,晚辈姚阡陌来访。”
屋子里没有回应,但是姚阡陌能看到有一个影子投映在了窗户上,那个影子向着门口的方向走了过来。
片刻过后,村长便站在了姚阡陌的身前,他看着姚阡陌,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目光便落在了姚阡陌突然抬起的手上。
那只手里握着一支木簪。
“村长认识这支木簪吗?”姚阡陌微微笑道。
村长摇了摇头。
“噢,我听说村长当了五十年的村长,也是少年得意啊。”姚阡陌笑眯眯地说道。
“客人说哪里话,取笑我了。”村长慢条斯理地说道。
“四五十年前曾经有一个女妖看守山门。”姚阡陌顿了顿,“可惜,现在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