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苏浅雪睡得甚是香甜,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好睡了。连淙却是到了将近五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苏浅雪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起。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身边连淙睡得正香,呼吸悠远绵长,不由有些脸红。她知道自己昨晚这要求,真是有点为难连淙,此时想来,心下也颇觉甜蜜。
她便这样一直痴痴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温柔潇洒,英俊帅气。直到连淙醒来,才红着脸转过头去。连淙轻笑道:“早啊小萝卜!不对,你不是萝卜精,你是什么来的?南瓜?葡萄?红番薯?”
苏浅雪气笑,狠狠拧了他一把,却又温柔款款,起身给他拿来了衣衫。二人收拾妥当,她轻轻抱了一下连淙,看着他微笑道:“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没有起床气。谢谢你。”
连淙笑道:“阿弥陀佛,我可是遭难了呢。”苏浅雪笑着啐了一口。
天上依然下着鹅毛大雪。二人来到大堂,张灵徽,秀林和尚和苏长风等人正围坐在一位须发皆白的壮硕老者边上叙话。苏浅雪欢呼一声,冲进去拉住了老者的衣袖左看右看,娇笑着问好请安。老者也是一脸慈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张灵徽面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看。到连淙和苏浅雪一起进来,淡淡地看了连淙一眼,笑容不减。连淙假装打了个寒颤,朝她一笑。张灵徽脸上登时显出一丝无奈来。
那老者便是苏浅雪的师父苏有光了。二人名为师徒,实如父女。经年未见,着实亲热非常。过了好一会,苏有光才拍拍苏浅雪的手,看着连淙,笑道:“这与你一起进来的少侠...是你的夫婿?”苏浅雪极少与男子同进同出,苏有光对此知之甚深。他看她与连淙神色亲密,故而有此一问。
连淙心中暗暗叫苦,更不敢去看张灵徽。苏浅雪嘻嘻一笑:“现在还不是。将来么,有可能会是。”将连淙介绍给苏有光。连淙上前行礼,苏有光笑着挥挥手道:“一家人,不必客气。”
他这话本事无心,张灵徽听了,却心中难受,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连淙还在犹豫,苏浅雪推了他一把道:“还不快去!”
连淙赶紧告了个罪,朝张灵徽追去。苏有光,苏长风等人皆是面色有异,也就是苏绮霜与他们一路行来,早已心知肚明。至于苏晓岚,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看得秀林和尚心痒难耐。
苏浅雪笑着拉着师父的手,撒娇道:“师父~今天是您老人家出关的大喜之日,不要理那个没脑子的家伙啦。”
苏有光摇头苦笑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你和晓岚,谁更没心没肺一些。”
苏晓岚正在发呆,听到师父说自己的名字,抬头道:“师父你叫我?做什么呀?”
众人顿时笑场。苏有光笑道:“叫你不要一不小心被坏人拐跑了!”
苏绮霜看了一眼秀林和尚,谑笑道:“已经被拐走了。”
众人惊讶地看看秀林和尚。苏晓岚跺脚道:“你们就知道欺负人家!”
秀林和尚上前牵住她的手,朝众人笑道:“阿弥陀佛。”他倒是没敢再去牵上苏绮霜,不过显然苏绮霜也不在意。
苏有光又是一呆,见苏晓岚虽然羞窘,却还是没有挣开手,笑着摇摇头道:“好,好!好个放荡不羁的风流和尚!”当下不再纠结这些小儿女情事,转而说起明日的安排来。
连淙跟着张灵徽,一直来到一座悬崖边。张灵徽除了恼恨适才的尴尬,更多的是怪自己从容的心态变得越来越禁不起连淙撩拨。气呼呼地走了半晌,也不去理会连淙。连淙可怜巴巴地跟在身后,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二人就这样坐在悬崖前,风雪凛冽刺骨,张灵徽却恍若不觉。一身白衣,悬崖上的女子茕茕孑立,仿佛神仙中人。连淙一开始还有些讪讪,渐渐地被张灵徽的风姿所吸引,只静静看着她发呆。
张灵徽出神许久,回头望了望连淙。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没来由心里涌起一阵怒火,冲过去在他胸口好一阵花拳绣腿。连淙不敢招架,只是苦笑着虚抱她。张灵徽打了两下,突然扑哧一笑,又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连淙将她抱在怀里,张灵徽闹了一阵,也安静了下来,居然回抱着他。连淙正要开口,张灵徽轻轻按住了他的嘴。
两人又在风中抱了许久,张灵徽才轻轻脱开一些,下巴抵在连淙肩上,双手依然环在连淙腰侧,轻声道:“做仙女好累,还是做个凡俗女子,更加有血有肉一些。”
连淙手上尽是她腰间的温软,鼻间尽是她身体的馨香,再忍不住,与她深深吻在一起。张灵徽沉醉在那奇妙的感觉中,大胆地回应着他。
过了许久,连淙才松开她,笑道:“我觉得和仙女亲吻,感觉特别美妙。”
张灵徽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眉,道:“你要我做仙女时,我就做仙女;你要我做凡人时,我就做凡人。”
连淙心中感动,抚了抚她的脸颊,道:“我不要你为了我做仙女,做凡人。我只要你快乐。你想做仙女的时候,就做仙女;想做凡人的时候,就做凡人。”
张灵徽又扑哧一笑:“说得像绕口令似的。我现在就乐意为了你做凡人。”
连淙也被她逗得一笑:“可我看你,还是仙女。”那不知是仙女还是凡人的女子手上抱得更紧了。
山雪甚大,两个人已经成了雪人,再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张灵徽轻叹了口气,道:“想起苏姑娘她们,我心里难受;但是这种难受,又是我此生没有尝试过的感觉,又让我想去尝试。矛盾得很。”
连淙道:“不用想太多。酸甜苦辣,皆是人生。就好似做菜一般,如果只有甜味,初时说不定觉得趁口;吃得多了,难免腻人。还不如多些滋味,多些精彩。”
张灵徽笑道:“酸甜辣也就罢了,我可不要吃苦的。”
连淙笑道:“此苦非彼苦。有些苦难,你不想经历,也是无法逃避的。”又想起了长阳旧事,长长叹了口气。
张灵徽抱了抱他,低声问道:“还在伤心?”
连淙怅然道:“想起了,便会伤心。只能尽量不去想了。等此间事了,我们赶紧去天音寺吧。”
张灵徽点点头,不再说话。她以前的生活没有苦难只有万般宠爱,平淡得仿佛白水。连淙带给她的苦辣酸甜又太多,一下子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读书甚多,倒不似一般的女子,只愿意龟缩在自己的象牙塔中,反而有些欣喜雀跃于自己终于得尝百味人生。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也会故意去想想连淙别的女人,体会那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二人回到青龙山庄,已是晌午时分,正好赶上了午饭。秀林和尚见张灵徽负气而走,回来的时候却落落大方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不由暗暗朝连淙顿首以示钦佩之意。
午餐的时候桌子上又多了两个人,原来是苏苍霭和苏惊雷分别赶了回来。苏苍霭看上去是一个乡下老农,干干瘦瘦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只是眼神犀利,不似凡人。苏惊雷是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又高又壮,几乎有两个连淙叠在一起大小。一说话更似打雷一般。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苏浅雪给他们介绍的时候,二人只是含笑朝连淙等人颔首致意,什么也没说。苏浅雪寻了个机会,对连淙道:“你不要介意我我这两个兄弟,他们对谁都是这副样子,从小就和谁都不亲。”连淙根本没往心里去,只笑着点点头。
下午众人便安排门人子弟,张灯结彩,为山主传位仪式做准备。苏有光尚有十二位师弟妹在世,大多避世隐居,并不过问庄内事务。现下只有四位在庄内,也都出关,预备参加典礼。出了苏雨辰遇刺事件,庄内防务似松实紧,倒也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是夜苏浅雪果然又来寻连淙,抱着他睡了一夜。害得他第二天清晨赤了上身,躺在雪地里看半个时辰的雪花纷扬,才将内火压了下去。直到张灵徽来寻他,才起身洗簌,去中堂与众人汇合。
青龙山庄行事一向低调,少有外人前来。之前连淙甚至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号,但是阵丈着实不小。用过早饭,三姐妹与苏晴云便来引着连淙,秀林和张灵徽前往后山观礼。那后山上有一座问天台,远远看去,仿佛悬浮在空中。走进了,才看到那是一块蘑菇状的山石。菇柄又细又长,只有几丈宽,却有百来丈高,上面有一道天梯蜿蜒而上。从下往上看,那盖子在风雪里影影绰绰,已经看不太真切。秀林和尚朝众人道:“阿弥陀佛。也只有这般造化神秀的地方,才能养育出绮霜姐姐,晓岚妹妹这样的神仙人物!”
苏绮霜笑而不语,苏晓岚红着脸,却悄悄勾了勾他的手。苏浅雪笑道:“秀林大师怎地独独漏了我?”
秀林嘿嘿笑道:“浅雪姑娘自有人夸,无需我锦上添花。”说着还朝连淙和张灵徽挤挤眼睛,明显的居心不良。
连淙笑道:“秀林大师修习这马屁神通的地方,想必比此处更加险峻雄奇得多。”
秀林合十道:“连施主谬赞,谬赞了。”见他一本正经地承认拍马屁,苏浅雪和苏绮霜咯咯娇笑;苏晓岚笑成了掩口葫芦;张灵徽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七人说说笑笑,走在那风雪之中。高处罡风猛烈粗砺,凡人极难抵御。六人运起内力,便不受影响,即便最年幼的苏晴云,也是面色如常。还时不时停下来,欣赏那天地浑然之意。间或有晚辈门人匆匆而上,只拱手行礼,却并不与他们并行。
走走停停半个时辰,终于来到那问天台上。这问天台约有亩许见方,整整齐齐地铺了一层青石板。正当中搭了一个棚子,一端有一张白玉台,供奉着祖师传下来的一柄宝剑和一方铜镜。那铜镜上五龙环绕,张牙舞爪纤毫毕现,围着中间一颗珠子,栩栩如生。下来是两排座椅,留给长辈和贵客。再往下便是许多蒲团,是晚一辈的门人子弟做的地方了。这棚子看似四面通风,里面却温暖如春,显是布了什么隔绝风雪的阵法。
众人按席坐定。不多时,苏长风也扶着妻子到来。苏雨辰面色灰暗,朝众人笑了笑,便坐下来闭目养神。又过了一阵,苏有光也带着师弟师妹们上来了。
青龙山庄的传位仪式十分简单,也没有什么司仪知客。苏有光见门人子弟皆已到齐,便走到那白玉台前,虚按了按手掌,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苏有光朗声道:“诸位,青龙山庄立庄百年,一向秉承融通会聚,友爱各方的宗旨。我们虽然名为同门,实如家人。苏有光掌门四十年,虽无甚建树,尚幸未有大过。如今年老力衰,理当让贤。今有大弟子苏长风,谦和冲粹,仁物爱人,握瑜怀瑾,垂范世人,可接老夫山主之位。今日设坛焚香,通告祖师。在座如有弟子,以为苏长风才德不堪此位的,请上前陈说,自有众师长决断。”
话音刚落,梯道上传来一阵大笑,一个醇厚的声音道:“我以为苏长风做不得这山主!”这人内力泊然绵长,青龙山庄门下弟子有功力浅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