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苦痛里沉浸了多久,连淙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白光里有一群女子缓缓朝他走来。最前面的一个,便是采芸。其他的那些脸庞,他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却又认不出来。这些女子将他围了起来,似是在渡送内力给他。连淙大叫一声,清醒过来,正好看到那红光射在自己的额头之上。想也没想,一把抓住,用力一拽。
他糊里糊涂一拽,那神像竟发出一阵嘶啸,凄厉异常,又似是解脱了什么。片刻之后,神像块块粉碎,最后呜咽一声,化成了一堆齑粉。
幻象看得目瞪口呆,连淙唤他,他也没有听见。过了好久,他才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看看连淙,又看看地上那堆齑粉,张口结舌道:“好,好小子!果然是应了天启之人,居然把蚩尤老祖的神像都毁了!”他大手一扬,不知又从哪儿飞过来一道镶金黑玉令牌,半尺长寸许宽,上面刻着一条四爪金蛇,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那令牌贴在了连淙的腿上,凉丝丝颇为舒服,让连淙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裂江点点头,似是十分满意。
连淙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茫然地看着幻象。那神像既毁,幻象似是冷静了许多,叹了口气道:“小子,我是第一百四十代巫王裂江。你叫什么?”
连淙涩声道:“连...淙...叫苦连天之连,溪水淙淙之...淙。”突然想起姜菱来,不由扯了扯嘴角,笑了一笑。便这极其微小的动作,又引来头上一阵刺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裂江叹道:“真是个...秀气的名字啊。”呆了半晌,摇摇头道:“我的路走不通,说不定便是刚强易折。小子,从现在开始,你便是巫王了,普天下的巫族遗民,俱是你的子民。你可以生杀予夺,却也要关怀照顾。你可明白?”
连淙此时几乎已是奄奄一息,却仍开口道:“不...可...”
裂江怒道:“不可也得可!”连淙一句话,让他出离愤怒,带着风在斗室里转了几圈,渐渐平静下来,又道:“其实我早就兵解了,你现在看到的,是我接过传承时留下来的幻象。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我往世之后,成了什么。我已经在此等了五百年,你再不来,我就该烟消云散了。”
连淙挣扎着挤出三个字:“不...是...巫...”
裂江喜道:“对啊,我差点又忘了!”
连淙刚刚积聚起力气要说话,那令牌突然又化为炽热,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连淙惨叫一声,那令牌由有形化无形,渐渐融入到连淙身体里面了。
裂江大喜:“小子,盘古大蛇让你进来,乌蛇令又认了你,你还说你不是巫人?哈哈,哈哈哈哈!”喜不自胜,当下忍不住仰天长笑。
连淙挣扎着想说什么,裂江摆手道:“我巫族自以身体强健,钢筋铁骨,横行于世。你方脱胎换骨,不会我巫族神通,此后自可去访问各地巫民,学习修炼。巫族残民零落于世,最大的四支,分别是塞北太白山,西南青莲教,东夷列岛和西域诸国。乌蛇令能积聚天地之力,对你本来的修行,大有裨益,不可不察。”
连淙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但是裂江似乎已经油尽灯枯,身形慢慢淡了起来,笑道:“小子,这琼天玉宇便留给你了。你是要开辟成道场也好,还是以后留着避世也好,俱都随你。只中间一间中枢室,在你功有所成之前,万不可轻易尝试进入。切记切记。”
连淙微微点头。裂江长叹了口气,笑道:“老子终于可以死了...”
他已到了弥留之际,连淙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朝他点点头微笑一下,算是送行。裂江闭着眼睛又深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消散无踪。
连淙心里一松,疼痛再次袭来,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了。苏浅雪坐在一边,手里拿着本书在读。连淙轻轻唔了一声,苏浅雪看看他,笑道:“醒了啊?看你睡了三天三夜了。”
连淙笑笑,一运气,但觉精力充沛龙虎相济,仿佛有一股冲天之气,潜伏在自己身体之中。转眼看了一圈,问道:“我们在哪儿了?”
苏浅雪没有回答,转身去打开了窗户。连淙往外一瞧,敢情自己还在那琼天玉宇之中。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张姑娘呢?”
苏浅雪嗤地一声笑了,道:“张姑娘嘛...她不好意思留下来照顾你,就出去找寻食物了。嘿嘿。”转了转眼睛,一下从大家闺秀变成了一个狐媚子,睨了一眼连淙道:“你们已经这么亲近,居然还叫人家张姑娘?我要是她,遇到这样的薄情汉,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呢。”
连淙哈哈一笑,也不回应。苏浅雪气道:“想不到老娘这样处心积虑勾搭你,居然还玩不过一个小丫头!你叫我面子往哪儿搁!”
连淙失笑道:“这哪儿是面子的问题?”
苏浅雪气咻咻拍了拍他的腿,突然又妩媚一笑,靠到连淙身前道:“那么,你俩燕好过了?”
连淙瞪大了眼睛,这姑娘真是百无禁忌。摇头道:“没有。”
苏浅雪的脸越靠越近,腻声道:“你们俩在那洞里,可亲热得很哪。你吻她,感觉比吻我好么?”
连淙下意识地比较了一下,看了看苏浅雪,感觉自己说什么大概都是错的。苏浅雪气道:“看来真的感觉比我好!”坐回去歪着头不再理睬他。
连淙讪讪地抓了抓头,坐起身来。苏浅雪突然欺上前来,一口吻在他唇上,还轻轻咬了一口,又飞快地退开了。
连淙叹道:“其实你不应该是蔷薇花妖,你应该是狐狸精才对!”一说到狐狸精,想到了小涟,叹了口气。
苏浅雪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微笑道:“狐狸精也有清纯可人的,蔷薇花妖也有我这般放浪形骸的。”
连淙摇摇头道:“你哪里放浪形骸了。其实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是苦命的人。”
苏浅雪一怔,娇笑道:“我这般美艳无双,往来的不是天潢贵胄,就是一代俊彦,哪里苦命了?”笑着笑着,脸上竟流下泪水来。连淙不知她有什么隐情,轻轻抱了抱她不说话。
苏浅雪许是有什么事情憋了太久,在他怀里放声哭了起来。连淙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不住轻声抚慰。苏浅雪越哭越大声,居然连鼻涕都哭出来了。她一向极为注意自己的仪态,此时居然哭得完全不顾形象。
苏浅雪哭了一炷香光景,才慢慢收住了哭声。连淙拿过一块手帕递给她,苏浅雪轻声道了声谢接了过去。又过了许久,才渐渐收住了悲戚。打了连淙一下道:“做什么!弄得老妖精痛哭流涕的。”
连淙见她似乎好了很多,笑着打趣道:“恩,的确流了很多鼻涕!真该把你刚才那样子画下来的!”
苏浅雪气得拧了他一把,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又轻轻抱了抱连淙,媚笑道:“跟谁也不许提!否则我告诉你家张姑娘你非礼我!”
连淙连道不敢。苏浅雪噗哧笑了一声道:“还挺好看的。”斜了他一眼,起身奔了出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连淙苦笑着摇摇头,起来穿戴妥当。忽见床头案几之上,放了一本薄薄的书。发黑的棕色,材质不似纸张。封面上用巫族文字,写着“琼玉造化”四个大字。连淙从未学过巫文,此时却一点都不觉得生疏。讶异之下,翻开书细细看来。
原来一千多年前,九华山还是蛮荒之地,是东夷巫族的地盘。东夷王阁蛞带领族人寻访仙草,误入此处,学得了许多惊天手段。最后一统巫族,成为创世之战之后的第一代巫王。至于此地是由谁何时所造,俱无所载。书中又道此地有四个法阵,分别通向东夷九华山,西域月牙泉,南疆青莲教,以及北方太白山。唯有巫,妖二族,方能通过法阵。连淙微微颔首,心道难怪灵徽过不来,得自己抱着才行。心中暗笑着造阵之人,居然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又隐隐觉得,平常人来此,大概也没有谁是抱着谁来的。
正看得入神,有人轻轻推门进来了,原来是张灵徽。张灵徽见他正在看那本巫族之书,轻笑道:“好些了?我学过些巫族文字,也只能大概辨认出这是巫族之物,你倒是能看懂?”这两天她每日里来看连淙,知他脉搏强劲气血两旺,只是疲累过度,当无大碍,也不是很担心。将手上的果子放在桌子上,轻轻在床边坐了下来。
连淙伸手拿过一颗,一边吃着,一边将密室之事,说与张灵徽。张灵徽十分惊讶,怔了半晌方道:“巫族之传承,向来十分诡秘。想不到误打误撞,你居然成了巫王!”
连淙烦恼地挠了挠头,道:“这头衔来得莫名其妙,我哪里知道如何去做巫王?我这辈子,一个巫族之人都没有见过。贸贸然去了巫族说自己成了他们的王,没准立刻被打成肉饼。”
张灵徽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盘古开天辟地,本无人妖神巫之分。各族混居于世,也无什么纷争。后来所谓创世之战,是在开天辟地许多年之后才发生的。那场战争,与其说是各族纷战,不如说是野心家为了各自权柄,互不相让的结果。与今日人族自己的夏匈之争,或者前朝征伐东瀛,都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连淙叹道:“果然是张白衣,我便想不到这么多。要不你来做这巫王算了。”
张灵徽一声轻笑,嗔道:“说什么糊涂话?我只是看多了书,才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要是在国子监里说这话,没准当场就被打成异端了。你不会做巫王,你道我便会么?”连淙想想她淡泊的性子,笑了笑没说话。
张灵徽又问道:“那这书里,又说了些什么?可有让我们出去的法子?”
连淙点头道:“有的。这书里说此地有一处鱼凫道,有一个法阵可以通往四方。”
张灵徽低头想了一想。这几日她们三人踏遍了琼天玉宇的每一寸,对各处已很是熟悉,点头道:“我们来的地方,洞口的确刻得有字。依稀便有这个鱼字,想来就是那里了。只是那儿四条通道,好像已经塌没了三条,只有我们来的路还通着。”顿了顿,又叹气道:“想不到九华山原来是东夷之地。现在东夷巫人几乎灭绝,只剩下一些残民,遗落在东海各岛上了。真是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啊。”
那果子甚是甜美,连淙肚中饥饿,吃得咯吱有声。张灵徽瞧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连淙笑道:“吃相本来就难看,又饿得急了,张白衣见谅则个。”
张灵徽轻轻一笑,很自然地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连淙顿时一呆。张灵徽偏过头去,不去看他。气氛顿时暧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