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欢聚之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厉啸:“攻山!”
大堂里的传声葫芦不住地尖啸起来。吴思清二人一惊,分开众人来到堂前。待要吩咐人下去查看,一个人影飞快地串上来了。吴思清定睛一看,原来是山下的知客道人泰初。他发髻散乱浑身血污,胸前插着一节粗大的竹子。见到众人只喊了一句:“敌袭!”,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刘三玉的六翅天蚕倏地飞出,在他身边绕了一圈,放出淡金色的光芒。只是这金光转眼就黯淡下去了。刘三玉一叹,吩咐弟子们将泰初的尸身收殓了。
众人见敌人如此凶狠,尚未通名报姓便已杀死一人,俱都大哗。吴思清提气一声清啸,啸声中已带上了悲愤之气:“何方高人,来我长阳门下,有何赐教?”
啸声方落,远远但见一袭青紫罩衫,似缓实急地飘上山来,背后还跟着一个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小姑娘之后,又有一锦袍壮汉,领着数十黑衣人,各持兵器。走得近了,才看出此人身高八尺却极干瘦,枯黄脸孔,惨白瞳仁,仿佛死人。那小姑娘倒是秀口红唇,清秀可爱得紧,只是手上拿了一把三尺来长的锯齿刀,幽幽发着绿光。二人来到山上,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
吴思清心中怒极,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尊驾何人?”
那青紫汉子冷冷地看了吴思清一眼,道:“如何?若我是名门正派,杀了你的徒子徒孙,便不打紧?”
吴思清并不与他争辩,只是问道:“可是我门下弟子对阁下有何不敬?”
那汉子道:“我乃魔教大护法木君子。你这道人,教下的糊涂弟子,见我魔教护法,居然不跪,可不该死?”
此言一出,在场的老一辈人皆惊呼了一声。木君子所谓的魔教,正道也称之为魔门,是一个尊奉魔族的门派。一甲子前,玉林寺主持神罗大师惊才绝艳,带领正道群侠与之一场大战,结果死伤零藉。魔教也从此一蹶不振,绝迹江湖。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出现。
吴思清尚未答话,旁边索大成喝到:“好贼子!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一条黑色的困龙索带着哧哧风声朝魔教众人卷去。魔教中抢出三人,挺刀将困龙索接住。这三人乃是一母同胞,更在名师指点之下,修习同一种功法。三人同进同退,犹如一人。单打独斗的话,三人加起来都不是索大成的对手;一起动手,却是威力倍增,顿时将索大成缠住。
吴思清更不言语,一声清啸,配剑“洗兵”铮铮作声,剑锋上散发出一层青色剑华。刘三玉亦撤出双刀,六尺天蚕盈盈浮起,放出金色光芒。二人相视一眼,一齐发动,青金光芒如流星过天,径向魔教众人攻去。
木君子旁边的小女子娇笑道:“我来试试。”绿色锯齿刀光芒大盛,迎头将吴思清夫妇的攻势挡下。她一个稚龄女子,一人抵挡长阳掌门夫妇,竟毫不畏惧。转眼十数招过后,她依旧气定神闲。进攻退守,游刃有余。
木君子一声令下,魔教众人散为三人一组的小队,各自为战。群侠见此光景,纷纷参战。昆仑派,龙虎山,普济寺和水月庵心有默契,只遣门下年轻弟子出战。长辈们则在一边护法,查漏补缺。清洛使一柄桃木剑,天音寺的众僧皆持戒刀,石憨儿使一根镔铁齐眉棍,水如音使她家传的一柄承影剑。最特别的清净庵那爱脸红的女尼静宜,手上拿的是一本妙法莲华经。但见她法相庄严,经文诵处,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纷纷涌出佛经,击向魔教众人。只是她法力尚浅,真言到处,只能扰乱敌人,不能真正杀敌。
连淙此前受伤,武艺法力均大打折扣。此时只能与本门师弟师妹们一起,结阵自保。
双方势均力敌。战了一阵,清远等见己方开始有伤亡,便纷纷加入战阵。木君子却依然袖手旁观,在战阵中倏忽漂移。正道豪侠有所不知,魔教中人看似混战,实则以木君子为中心,众人的站位慢慢形成了一正一倒两个三角形。两个三角形又渐渐移到一起,成为一个六角形。六角形的各个顶点上各有一个三人小组。待到六个三人小组在六个顶点站稳了脚跟,木君子使了个眼色,却是给对方阵营里的寒笔书生。
寒笔书生叱道:“住手!诸位且听我一言!”
他这一叱,魔教中人便慢慢只招架,并不进攻。侠客们见状,便也慢慢收手。寒笔书生拱手道:“各位,今日神教前来,并无与我等冤仇。只是来找长阳派要一件事物。只要长阳派交出这件事物,他们必然收兵,转身就走。还请吴掌门三思,切勿自误!”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寒笔书生适才作战,甚是进退有度,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是魔教的内应。魔教中许多人自称,都是魔教。他却称之为神教,阿谀奉承之意毕露。清洛今日与水如音并肩作战,刚击杀了一组魔教中人,气势甚高,提剑道:“我等行侠仗义,与魔教中人,有甚话说!”
寒笔书生道:“道长虽是昆仑高足,在此地却是客人!”转向吴思清道:“吴掌门,我神教大长老神机妙算,知你长阳派藏了妖族。今日前来,只为擒妖,可不是与你为敌…”他话音未落,连淙哈哈一笑,叫道:“放屁!寒屁书生放热屁!”
欧阳墨哈哈笑道:“言之有理!寒热交际,屁响连天,书生意气,屁满华夏!”
连淙自叹弗如,向他拱手道:“先生果然厉害,小子甘拜下风!”欧阳墨扬扬手,道:“贤侄适才放屁二字,亦宛如天响,中正沛然,有大家之气。后生可畏也!”二人你来我往,坐实了寒笔书生的新名号,直气得他浑身发抖。
吴思清瞪了连淙一眼,刚要开言,忽然异变陡生。六角形中间木君子浑身燃起绿火,六个顶点上的十八个魔教教众,一齐厉啸一声,顿时爆炸,化为十八团血舞。那十八团血舞并不散去,一起涌向中间的木君子。遇到了他身上的绿焰,合为一百零八点紫色星火。木君子大喝一声,一百零八点星火顿时飞在了众人身上。群侠顿感无力,手中的兵器法宝丁零当啷,掉了一地。连那寒笔书生,也不例外。
原来那寒笔书生适才发声,只为了给魔教众人站位运气争取时间。群侠现下恍然大悟,却已回天乏术。
使锯齿刀的魔教女子甚是欢喜:“这大食传来的地狱六血阵果然使得!”
正教中人,以清远的法力最为精深,普济寺觉往的内力最为厚达。二人只觉得头晕目眩了一阵,各念本门心法,果然渐渐能逼出血毒。只是进展缓慢,可谓远水近火,不可相救。
木君子道:“有劳神女殿下辛苦习得此神阵。今日果然马到功成。”
女子吐了吐舌头:“这帮家伙还挺厉害。这阵化十八人精血借地狱之力,在大食号称小则攻城略地,大则困仙杀神,看来是言过其实了。在这儿,也就是个好一点的蒙汗药而已。”
木君子到:“神女殿下有所不知,这些人虽称不得武林中的顶尖,却也有一流高手,一派宗师之类的人物。寻常的蒙汗药可不能有此神效。若在平常,便是长阳掌门夫妻二人,在下也未必能轻易战胜。今日若不是殿下神阵相助,又攻其不备,我们是万万不能成功的。”
女子嫣然笑道:“反正也成功了。”拿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古怪木盒子,里面有一支带了一颗诡异珠子的指针,在众人间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一定在这里一定在这里一定在这里...”
来回走了三遍,那指针纹丝不动。女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忽地一掌将一名正道弟子击死。尚不解恨,又挥起锯齿刀,将那尸体斩成了一摊肉泥。
斩了一阵,那女子脸上带着血珠,朝木君子叫道:“天狐不在此处!是哪个蠢材传的信?”
木君子看了看边上那锦袍壮汉。壮汉生相威武,之前争斗,武艺倒也不凡。此时却是战战兢兢,低声分辨道:“此前山上确曾有天狐气息,属下又探得这刘三玉的生辰是八月十五...”牙齿打战,竟自说不下去。女子拿起那古怪小盒,又在刘三玉边上转了一圈。那指针还是如风中磐石,纹丝不动。女子登时挥起一掌,将那锦袍大汉打成了一团血肉模糊。沉着脸扬长而去。群豪见这娇滴滴的可爱女子竟然如此凶狠,无不乍舌。
木君子目光冷峻,看了看众人,吩咐道:“尽皆杀了!头颅堆在山门口。今日便用长阳满门头颅,祭我魔教出山之旗!”
锦袍大汉既死,那三胞胎中的老大是那些黑衣人里的首领,他俯首领命,又问道:“那这个寒笔书生?”
木君子哼了一声:“我堂堂魔教,与神族何干,神教?哼!”待得要走,目光一扫看到吴采薇怀里露出一本书册,上面有妖族文字。略一沉吟,过去拎起了她,转身便追着那神女殿下去了。可怜采薇身体麻痹,别说反抗,连动一动手指亦是不能。
连淙大骂:“你个蠢才驴屁眼里出来的!掳我师妹做什么?”刘三玉与吴思清心急如焚,却不说话,只是暗暗运用内力,要将那附骨之毒逼出体外。采芸与长阳门下的女弟子,看采薇被带走,早已哭将起来。
木君子一走,那老大便指挥众人,要将正道群侠斩尽杀绝。第一个倒霉的便是那寒笔书生。他本是贪了魔教给出的半本魔教的修炼秘籍。本当事了之后,拿了另外那半本去苦心修炼。却不料出师未捷身先死,连前面那半本都被搜了回去,还搭上了一颗大好头颅。
众侠见魔教出手狠辣,均道已不免死。有那胆小的,已经吓得双股战战。那老大生性恶毒,最喜欢杀人给人看,让那胆大的慢慢崩溃。当下将寒笔书生的头颅丢在索大成面前。索大成知必死,也不言语,只朝他吐了口唾沫。老大又将头颅丢在清远面前,清远只是看了看那老大,话都不愿意与他说。又丢在边上的小尼姑静宜面前。静宜也不慌张,她目光纯净,默默念着往生咒,竟似在为那可鄙书生超度。妙风笑道:“痴儿!”静宜轻轻一笑,又去念咒。
那老大连试三人,均无畏惧,恼羞成怒,一刀将妙风斩为两段。静宜和一众女尼顿时便哭叫起来。那老大洋洋自得,对静宜嘿嘿笑道:“这位女菩萨,等哪天我死了,也请你给我超度!”静宜只是哭泣,不能答话。
众侠泰半是武林中的高手泰斗,死便死矣,却何曾受过这般戏弄?纷纷叫骂起来。那老大更是得意,又一刀将边上普济寺的一位和尚杀死。觉往宣了一声佛号,也不言语。石憨儿双目含泪,愤愤然不出声。那老大朝吴采芸走去,道:“刚被木护法带走的,是你的姐姐吧?看你哭得梨花带雨,也不知道你死了,你爹娘会不会也这么哭泣!”把刀刃在采芸细嫩的脖子上来回扯动。
连淙怒道:“你一个汉子,这样戏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种来跟我比划比划!”
那老大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道:“想来这小娘子是你的相好了?这细皮嫩肉的,你可快活了呢。”
采芸深深看了父母一眼,又看着连淙到:“淙哥哥,我不怕的。我很开心,我把自己给了你。”她平常在众人面前,极为羞涩,此时却坦然无惧。
连淙泪如雨下,知各自皆命在旦夕,只道:“不怕的小馒头,黄泉路上你等我一等。”
那老大纵声长笑:“倒是一对苦命鸳鸯,且留你一个全尸!”他故意一刀插在采芸心肝旁边,使她不会便死。连淙悲愤已极,狠狠朝他吐了口唾沫。采芸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印在心里,她心脉已断,不能言语,只是微笑,慢慢便合了双眼。连淙急怒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双眼血红,也不去看别人,只是死死盯着她,心如刀割,一片空白。吴思清刘三玉养气功夫再好,此时也已是老泪涟涟。
那老大存心要他们几人承受苦楚,不忙杀死他们,只是指挥边上教众,又杀了些人,将头颅割下来堆做一堆。胆小怕死的哀求祈怜,铁骨铮铮的呼啸怒骂,全无用处。那老大又拎起了场上唯一的小童吴洛。吴采芸极疼爱吴洛。吴洛每次闯了祸要被父母责骂,都是去找小姨求救。他心中仇恨,叫道:“要杀便杀!杀了我,你也是个丑极了的大马猴!”他童音嘹亮,魔教教众顿时哄堂大笑。那老大顿时恼羞成怒,一刀向吴洛砍去。吴采琼尖叫哭泣,石述双目喷火,牙关紧咬,苦不得救护自己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