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殷铎泽和许缵曾到毛渊明的书房相谈,当然只能有常镇业和孙广越在场。等仆役上了茶出去之后,毛渊明才说明自己的意图,并且将许纬辰的信交给殷铎泽过目。
殷铎泽是意大利西西里人,五十一岁了,来华也已经二十年,牧养了不少教民,经历过杨光先教案,坐过牢,眼下主持杭州的教务,须发都有些花白,戴着老花镜,将信看了一遍,用带些欧洲口音的官话说道:“许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如今是战乱之时,我也正想去看看江西和湖南各处的弟兄们境况如何,是否安全,有没有全心向主。若是去一趟衡州,我义不容辞。”
毛渊明原以为,殷铎泽是个西洋人,对大明或者大清并无定见,也未必愿意卷入明清之争。现在见殷铎泽一口答应,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又问许缵曾是否愿意跟殷铎泽一起跑一趟。
许缵曾还没有答话,殷铎泽笑着说道:“许弟兄和我其实是老相识了。十多年前,杨光先教案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太夫人与许弟兄前往南昌出资兴建教堂,彼时我正在江西建昌府牧养信众,就曾应邀赴南昌观礼,还获得了太夫人的馈赠。教案结束之后,我从广州转往杭州牧会,与太夫人青浦的府邸只有三、五天的路程,也曾专程登门拜访过,可惜那时许弟兄宦游别省,但还是见到了太夫人。”
“是啊是啊,殷神父与我母子颇有渊源,若是毛先生要我和殷神父一同前往衡州,在下当然愿意。”许缵曾也笑呵呵地说道,“只是,不知道见了吴三桂,要与他说些什么?”
毛渊明对今天的会面也是准备了一整晚,虽然许缵曾与穿越者们关系不错,也是个正直可靠的人,但他毕竟是一个士大夫,他脑子里“汉贼不两立”的观念肯定比现代人要深刻得多,要他去“劝进”吴三桂,恐怕有些困难。不过无论如何,还是笑着开口说道:“许詹事,如今满人失德,天下并起,时局纷乱。吴三桂虽然不向大明皇帝臣服,但始终是反清的主力。我们是想,请许詹事面见吴三桂,劝他早日登基称帝,与我大明同盟,共同抗清。”
“这……”许缵曾果然愣住了,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许詹事,你且不要惊惶。”常镇业连忙解释道,“吴三桂是个乱臣贼子,乃是朝野共识,我大明迟早要收拾此人。只不过,如今形势逼人,清军依然势大,我军实力有限,联吴抗清,是不得已而为之。想当年,三国时代,诸葛丞相胸襟气吞环宇,那东吴孙权称帝,群臣都说要讨伐,诸葛丞相向众人指明,国贼乃是曹丕并非孙权,不如遣使道贺,与孙权修好,共同抗曹,乃传为千古美谈。如今局势,许詹事也看到了,清军两路进逼,南面尚之信犹疑未定,福州耿精忠不可信任,实在是危急存亡之秋也,我们若是能和吴三桂结盟,共同抗清,那胜算就大了许多。”
许缵曾听了点点头,说道:“常先生之意,许某自然明白,与吴三桂结盟于军事上有利,是显而易见的事。只不过,三国之时,是那孙权自行称帝,诸葛丞相审时度势,遣使道贺修两国之好。现如今吴三桂尚未称帝,反而是朝廷遣使去’劝进’,那岂不是为天下人耻笑?”
“嗯……”常镇业沉吟了一下,说道,“许詹事,此事并非如此。若是朝廷遣使’劝进’,那自然是个笑话。但我们几个商议,许詹事并不是以朝廷使者的身份前往。”
“哦?”许缵曾又是一愣,“几位的意思是?”
“许詹事请想,这一次我们请殷神父与阁下同往,就是想以殷神父查巡会众的名义前往衡州,委屈阁下扮作殷神父的随从,以避开清廷追查,又岂能以朝廷使者的身份招摇过市?”常镇业慢慢地解释道,“等到了衡州,许詹事只管说’劝进’是军机处的意思,如吴三桂问起军机处是何官署,许詹事只管照直说。吴三桂与阁下有旧,想必也不会为难阁下。”
许缵曾显然还不是很放心,喝了一口茶之后,又问道:“吴三桂与我是旧识不假,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起兵反清,我也重投了大明,各在一方,他要是不信我所说,有无书信凭证可以交与他?”
毛渊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也不能有。”
“为何?”
“此去衡州,要经过江西地面,都是清军所据。路上若是有人盘查,从阁下身上搜出书信凭证来,那非但你二人要受苦,还坏了朝廷大事。”毛渊明说着,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因此,决不能带任何书信凭证,只能凭阁下一张口。”
“这倒也是。”许缵曾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那吴三桂若是不信……”
“我们请阁下去,就是因为阁下与他是旧识,不至于引起他的怀疑。我们劝他称帝,请他出兵南昌,这些都是牵扯到他身家性命的大事,他自然不会相信一个不熟悉的人的话。”
“我明白了。”许缵曾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下既然重投大明,于个人名利自然是置之度外的,若是此行果真能结好吴三桂,与他联手抗清,倒也不枉我与殷神父一行。”
“哈哈,许弟兄,不必担忧。”殷铎泽倒是笑了,“千难万难的事情,交托给神不好吗?我们在地上,行的是神的道,不必为明日之事担忧。”
“是啊……”许缵曾长出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好吧,既然许詹事没有异议,那我们就着手准备了。此事万分机密,两位千万不能向外人透露。”
“这是自然。”殷铎泽点头答应。
要做好保密工作,其实很不容易。说是殷铎泽和许缵曾两人前往衡州,并不是真的只有两个人,总得给他们配备仆役,还有车夫,这些仆佣之人一不小心说漏嘴,就会为二人带来杀身之祸。
思来想去,总算想出来一个感觉比较安全的方案:殷铎泽和许缵曾从杭州坐船,溯钱塘江而上,到衢州府常山县之后弃船登陆,原来的仆役和船家原路返回,二人在当地另雇马车向西而行,只要进了江西地界,好几个府城都有殷铎泽曾经牧养过的教会,到了那里再请教友另雇仆役,这些人不认识许缵曾,也不知道殷铎泽的来历,这样最为安全。
至于面见吴三桂需要说的事情,毛渊明请朱苍酢写了数百字的概要,又把许缵曾请来书房,让他花半天时间背下来,然后付之一炬。许缵曾两榜进士出身,学问功夫是自幼培养,背诵区区几百字自然不在话下。毛渊明又小心嘱咐,若是吴三桂有任何书信、信物要求带回来,也请他另外派员递送,许缵曾不要接受,总之不能让沿途的清军有发现异常的机会。
一切准备就绪,就选在二月初一出发。出发时当然也是尽量低调,殷铎泽和许缵曾先在前一天晚上出城,在城外客栈分别住宿一晚,二月初一大早就到钱塘江码头会面。为掩人耳目,毛渊明和常镇业也换了普通百姓的服饰,戴着斗笠,到岸边送行。寒暄一番之后,又叮嘱二人一路小心,便趁着早晨人少,送二人登船出发。
看着船离开码头远去,毛渊明和常镇业总算又松了一口气,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终于付诸实施了。不过,现在也只是送二人出发,二人能否顺利到达衡州,见到吴三桂,又是否能说动吴三桂出兵,之后又是否能够顺利返回,现在都是无法预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