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元一家住进了副都统府,生活自然都是由鲍婧安排。考虑到胡氏怀孕,鲍婧第二天一大早就让马心如来看望胡氏,作了简单的检查,并且由马心如专门为胡氏设计了食谱。
胡氏不知道对方究竟为何要如此善待自己,只是处于礼貌,对着鲍婧千恩万谢。王益渐渐开始和鲍婧熟络了起来,缠着要鲍婧带他去外面街上看看。鲍婧还要忙育婴堂的事,只能哄王益过几天再说,这两天先安静待在府里。
午饭过后,胡氏和王益都需要午睡。王士元便惴惴不安地在客厅里坐着,结果一壶茶还没喝完,就被请到了总督衙门的偏厅里。
请他来的自然是许纬辰,等王士元在圆桌边坐下,便命仆役上了茶,出去时将门合上。
王士元直到这个时候还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等着自己,神情自然是十分紧张,望着许纬辰,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许纬辰从书架上取了一盘围棋过来,摆在桌上,说道:“王先生,这里也没有什么消遣的,我先陪您下一盘棋吧。”
王士元又是一愣,显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连自己会下棋都知道。
许纬辰并未理会王士元的犹疑,直接取了黑白各两颗棋子,在棋盘上布下座子,又将装着白棋的棋盒推给王士元,说道:“王先生先请。”
王士元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却见许纬辰态度如此绝对,知道无从推托,只得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然后用右手捻了一枚棋子,在右上“三六”之处布下。
许纬辰不假思索,用黑子应以小飞。
如此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双方棋子渐渐绞杀在一起。
王士元虽然会下棋,但是从未拜访名师高友,棋艺并不高明。许纬辰的黑棋天马行空,不知不觉将白棋分作数块,处处杀机毕露。朱慈炤不由得放慢了落子速度,冥思苦想起来。
许纬辰见状,也不着急,只是笑呵呵地喝着茶说道:“王先生只管深思熟虑不妨,我今日并无公务在身,可以陪王先生下个尽兴。”
王士元连忙点头,又沉思了一阵,方才落下一子。许纬辰扫视一眼棋局,随手应了一步,王士元又免不了陷入苦思冥想。
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王士元见局势已经无可挽回,只得投子认输,笑着说道:“许大人棋力高超,王某并非对手。”
许纬辰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着对王士元说到:“王士元只怕是久疏战阵,来日许某为王先生寻几位此道高手,日常切磋,必然大有不同。”
“呵呵,王某棋才有限,只怕就算有高人指点,也无从长进了。”王士元边说边摇头,看得出,所说也不是客套话,可能确实如此。
许纬辰笑了笑问道:“王先生一家远道而来,昨晚安顿得如何,招待不周之处,王先生千万包涵。”
王士元见对方这么说,连忙欠起了身子,拱手说道:“鲍姑娘安排得万般妥当,王某一家不知是何缘故,受到朝廷如此款待,实在是受宠若惊。”
许纬辰连忙伸手扶王士元重新坐下,又问道:“尊夫人身怀有孕,一路旅途劳顿,有没有不适?吃住还算能习惯吧?”
“有劳动问,贱内并无不适,吃得香,睡得也好。”
王士元说着,又要站起来,许纬辰连忙阻止,请他坐下,又举起茶碗来说道:“王先生不必那么生分,喝茶,喝茶。”
王士元也只能笑着端起茶碗,呡了一口。
“和尭年纪还小,忽然换了地方,没有哭闹吧?”
“没有……”王士元刚开口回答,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许纬辰前面拉着王士元下棋,下完棋又开始拉家常,显然是为了让王士元放松警惕,导致王士元差一点说漏嘴。王士元紧张之下,双手一抖,茶碗跌落到桌上,幸而没有破碎。
“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不小心而已,许大人,您……您说了什么?我一时没有听清。”王士元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我是问,朱和尭年纪那么小,换了新的住处,晚上有没有哭闹。”
“……,许大人,朱……朱和尭是谁?”
“令公子王益啰。”
“我……”王士元彻底说不出话来。
许纬辰虽然把话说得漫不经心,内心却也是波涛起伏。
在一般人的想象当中,穿越者有着科技和现代意识的优势,可以对古人产生碾压效果。但实际上,没有携带什么现代化工具的穿越者,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对古人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反而因为缺少和古人价值观的共鸣,很难号召和统率古人。现代人认为理所当然的“道理”,并不能说服古人认同,现代人认为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也不能驱动古人做事。
所以,利用自身的历史知识,对古人进行“装神弄鬼”般的预言恐吓,是穿越者树立威信维持领导力的重要手段。现在面对王士元,就是要恐吓他一下。
因此,许纬辰刻意提到朱和尭的名字,也就是为了让王士元建立和强化这样的心理定势:“毛利国人”无所不知。
现在许纬辰看到王士元紧张的神情,内心总算有些成就感,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拨撩茶沫,不紧不慢地说道:“王先生,让您担惊受怕,真是非常抱歉。我们请您全家过来,是为了反清复明的大计。有些事本来想过一阵,等到攻陷南京之后再和您说的,现在为了让您放心,那说了也无妨。”
王士元总算冷静了下来,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许纬辰,等着他下面的话。
“我们从事反清复明的大业,早晚需要拥立一位明朝宗室后裔来号令天下,将来更要拥立他为皇帝,您说对吗?”
王士元非常僵硬地点了点头,答道:“是。不过一路上过来,我听姜大人说,吴三桂已经起兵反清,还立了朱三太子,改元周咨……”
“是。只是吴三桂这个狗贼,根本就不是为了恢复大明天下。”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开始在厅里踱步。
经过一路上和姜承志、孙广越的交谈,王士元以为吴、耿、郑三家是联手反清的,没想到许纬辰用“狗贼”来形容吴三桂,一时有些惊讶。
许纬辰没有理会王士元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当初吴三桂投降满清,一路南下,为清人充当马前卒,杀戮抗清志士,丝毫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饮泣隐忍,未敢轻举’。永历皇帝逃到缅甸,也是被他抓回,弑杀于昆明街头。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心怀故国?”
王士元本来不太清楚这段历史,听到这里,不禁也有些愤怒。
“现在康熙要撤藩,他吴三桂慌了,起兵造反,还说什么’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他几曾想过’密图恢复’?若是康熙不撤藩,他就会继续当他的平西王,歌舞升平安乐到死!”许纬辰转了一圈,回过来对着王士元说道,“还有啊,他为了掩盖弑杀永历皇帝的罪行,居然跑到永历皇帝的坟前哭了一场,还立了一个’朱三太子’,想要煽动天下,聚拢人心。您说,这能容忍吗?”
“这……我原先倒不知道吴三桂是这样的人。”王士元已然有些忿忿不平,“许大人这么一说,此人绝非大明忠臣,只不过是个投机钻营、作恶多端的军阀罢了。”
“何止于此!他所立的’朱三太子’,定然是假冒的,他想的是将来得了天下,自己当皇帝。我们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这个所谓的’朱三太子’,我们是不认的。”许纬辰说完,重新坐了下来,两眼直直地望着王士元。
王士元被许纬辰盯着,感觉有些不自然,吞吞吐吐地问道:“那……许大人必定是别有良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