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的泣哭还在继续,而面前的门后听起来则是一副阖家欢乐的样子,清醒过来的父亲似乎开始浆洗衣物...
克伊诺沉默着,若有所思,这些心灵波动对她的影响颇大。
莱栖的手则在衣兜中摸索,几枚银币翻滚铃铃低响,他终究没有将其取出,守着秘密,那孩子还能安心生活下去
门锁开启的声音传来,莱栖转头看去。
不过莱栖散开的感知并未察觉到灵性的存在,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正门打开,两个半大的孩子跑了进来,一男一女,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岁左右的样子。
男孩穿的宽松却并不厚,呼吸颇重,脸色绯红又汗津津的,挎着破损的麻布包,瘪瘪的包裹中有几张灰色的纸探出来,不难看出那些是报纸。
这孩子一看到披着罩袍的莱栖便纵身拦在了女孩身前,神情有些紧张。
哭泣的妇人听到动静,赶忙跑了出来,站在克伊诺身旁低声道:“弗雷迪,这是你们山姆叔叔的朋友,先去玩会儿!”,说着,妇人摆了摆手。
女孩看起来年幼些,勒红的手中提着两叠还未裁剪开的火柴盒,略有不解,“妈妈...”
“晚些再吃饭,中午就没那么早饿了...”
男孩明显见多了这种场面,低着头,不由分说便拉着女孩往另一扇门走去。
吱呀声中,房门打开,一位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眼神严厉的看向这边,手边是套着剑鞘的长剑以及几枝短矛,直到房门关上,他的视线也慢慢隐去。
但无论是莱栖还是克伊诺,都能察觉出,那男人已经残废,气势倒还算足应该是位中级冒险者,只是衰亡的灵性却做不得假。
妇人不顾油污随手抹去脸上的泪痕,“那孩子的父亲是不错的冒险者,以前还帮警局捉住过两个逃犯呢!孩子的母亲,十年前不小心沾染了疫病,早早就离了世...”
十年前的那场大瘟疫,虽然只在三座城市肆虐严重,但其他地方也免不得有小范围的瘟疫蔓延,这是难以避免的。
“嗯。”,莱栖轻轻点头回应。
妇人松了口气,心中暗道,山姆这次带来的大人还算好说话。等送走了两人,自己也能拿上些铜币,虽然决定委身他了,但手上还是多些钱比较好,自己毕竟还带着孩子。
见克伊诺的视线一直盯着另一扇门,妇人忙开口,“那姑娘的父亲是行政厅大人物的车夫,临近年末也有时间休息了....”
莱栖两人没有反应,妇人不再多说,转身进入房间快速收拾起散乱的东西。
也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妇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人,可以上去了。”
畸形的小客厅中,妇人不知从哪里取来了几节绳梯,靠着手中的晾衣杆将其固定在墙壁的凹洞中,又用力敲了敲。
随即,她向身后的两人点点头,便兀自攀着绳梯向上爬,拔掉几根看似无用的横梁,顶部的木板稍一用力便推开了。
莱栖自然没有妇人那么艰难,抓着绳子,不过两三步便来到了顶层的“阁楼”。
倾斜的屋脊总会有一个类似的地方,半人高的空间中木制的梁柱纵横,三人就不得不弯着腰半蹲在地。
妇人抓住腰间的绳子将包裹拉了上来放到一旁,自嘲的低声道:“我男人贪心,怨不得别人。”
拔下固定在墙上的木棍,将绳梯收起来再将木板封上,摆弄着尘土洒在上面,胡乱揉搓几下看起来便没有什么异样了。
妇人这才看向两人,低声问道:“那边去铁锹街,那边去城北区。”,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指。
“铁锹街。”
妇人点点头,弓着身子在柱子的缝隙间穿行。
莱栖两人也安静的跟着。
这里明显常有人过,杂乱的蜘蛛网只在角落蔓延,某些地方还能看到破旧的草席,妇人看到便朝着那边啐了口。
不消多时,几人来到尽头。
妇人拆下木板,展现在几人面前的是一片屋顶,杂乱的木板房顶上雪色不显,踩上去吱呀乱响。
妇人抬起头歉意的笑了笑,“大人,沿着一路走就能到铁锹街,从屋顶的破洞下去就是了。”
莱栖抬头看了眼飘在城市外围的飞空艇,想来即便是有望远镜,也不会关注这里,轻点了下头,便踏着吱呀作响的屋顶走去,克伊诺跟上。
拆开木板,弓下身子,合上木板,再拆下,踏着吱呀作响的房屋前进。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四五次后,军队搜查的混乱声响终于变得不可闻,指引方向的新星也告知了莱栖此处已经位于铁锹街之中。
而在看到莱栖离去,妇人又弓着身子返回,拿上包裹来到屋顶上,弯腰将破麻布包裹塞到了建筑的缝隙间,其间还有着不少垃圾与杂物,包裹藏匿其倒并不显眼。
压低身形,莱栖在破屋顶上随意走动便发现了妇人所说的破洞。
左右扫视,这里看起来像是荒废了,但在城西区,最不可能存在的便是废物,街角的垃圾堆每天都会被无数人翻找一遍,更不要说这种地方了,唯一的可能它是故意留在这儿的。
“楼下有人。”,克伊诺的兜帽下竖起了尖耳朵,细微的声音也变为极为明显。
微微颔首,莱栖也同时扩大了感知范围。
“启灵,两位。”,还有一些普通人,莱栖并未在意。
如今,知晓灵性本质的莱栖轻易达到了构筑者的终点,再加上他远超构筑者的灵性,启灵位阶的非凡者在他面前想要隐藏灵性并不简单。
台阶踩上去也是吱呀作响,却并无垮塌的迹象。
一楼倒是不荒凉,数位裹着破袍子的流浪者割据一方,被干草和被单笼罩的区域便是他们的国,一双破靴子,几个陶碗便是他们少有的珍宝。
没有看到感知中的非凡者,想来是在门后的房间,莱栖也就收回了视线。
不过还未等他动身离开,占据着温暖“王座”的流浪汉扯着嗓子喊道:“我劝你还是给点。”
声音虽是有气无力,底气倒是颇足。
“金子是恶魔蛊惑人的筹码,看上一眼,命都给恶魔换了去,更别说这看人的眼睛了,也给那恶魔罢了。”
在他话语落下的那刻,所有的流浪者顿时抬起了头,隐匿在破布下的眼眸红的瘆人,就像是蓄势待发的饿狼,随时准备扑击。
嘿嘿一笑,为首的流浪者随手敲了敲手边的陶碗,“金子换命,银铜也就只能换下咱这不值钱的眼睛和嘴了。”
他话语中的威胁意味极重,但所能做的也不外乎是保密而已。
不过从这上面下来的,又有哪一个能见人,而不需要保密呢!
斜瞥了一眼,莱栖便随手自衣兜中掏出剩余的几枚铜币投了过去,在碗底转悠了几圈后才发出脆响,静静躺下。
枯枝般的手掌探出将其攥在手中,流浪汉忙摆手。
走到外面的街道上,最近的骚乱也还在数百米之外,克伊诺不由的松了口气。
她冷淡的面容在这一刻有些怪异,低声道:“人类,很不一样!”
莱栖想了想在精灵族的见闻,轻轻点头,“不用考虑下一餐的食物从哪获取,不用忧虑是否能找到遮蔽风雨的住处,精灵的生活,对人类来说是遥远的梦。
对很多人而言,活着,只是在挣扎!”
在哈尼编织厂,莱栖见惯了类似的场面,其中不乏难以为继的妇人趁着夜幕将孩子送来,自己又兀自投河而去。
颇有感触的克伊诺一边走动一边扫视。
恶臭的垃圾堆中,套着单衣的孩子正翻开雪层翻找着什么,一片沾染着污秽的布片便能让其高兴许久,塞进衣服里也能御寒。
另一边,饥黄的妇人小心地扶着碗沿快步疾走,神色紧张的打量着莱栖,眼中带着浓郁的哀求与畏惧。
意识到两人对其并不感兴趣后,她才快步向着巷口跑去,巷子中,孩童的哭声愈加响亮。
翻找垃圾的孩子狠狠亲了一口自垃圾中淘出的铁片后,便宝贝的将其收起,又向着妇人来的方向赶去。
“一群贱种!站远点,站远点!”
还未临近,如此的叫骂声便传入耳中。
到了这里,在其他地方少见的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争相向前挤去,手中拿着或陶或木的容器,只是完整的都少见。
这些人的前方,是几口咕嘟冒泡的铁锅,浑浊的米汤中,糙米与麦籽在其中飘荡,长柄的勺子深入其中,便将其盛到老人怀抱的碗中。
掌勺的男人嫌恶的摆手道:“滚滚滚!”
老人抱着碗,喘着粗气靠在火边,火焰驱散了被凝结的面庞,他神情卑微的问道:“那煤炭,老汉是不是能领走些...”
在其手指的不远处,是几堆夹杂着石子和泥土的劣质煤炭,另有几个男人举着铁锹将其装起,递给靠过来的汉子。
听到老汉的话,装煤的男人顿时讥笑出声,还一边取出两枚铜币晃了晃,笑道:“你那老骨头比这更适合烧火!”
老汉面色涨红,站不稳似的退步,口中低声,“你们...”
不等他再说完,掌勺的男人伸手夺过老者怀中的米汤倒入锅中,粗糙的木碗也被其丢在地上,摔做两半。
他又推搡过去,骂道:“滚,老东西!”
老者摔在地上,却是发出了骨折之声,皱巴巴的面容顿时扭曲在一起,嘴唇哆嗦着只能发出嘶嘶的声响。
后方,一位套着工整长袍的男人缓步走来,红润的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笑。
他指着煤炭和米汤,“这些啊,都是托比大人用争取来的救济金买的,为了帮助大家度过寒冬。
母神的恩赐常在,不过这恩赐并不廉价。
腐朽的东西就应当腐烂在泥土里,成为肥料,而不是争抢着探出来头...”
人群中本来愤恨的几人顿时沉默下来。
面色红润的男子笑的愈发肆意,朝刚刚翻找垃圾的孩子勾了勾手,说道:
“来来来,孩子!
衪最喜幼苗与硕果,衪的祝福应是落在生长的嫩枝之上...”
在摩莱王国,每个人都是在母神殿主教的布道与祈福中长大的,诸多典籍的洗礼下,谁都能说上两句,更不要说王国的官员了,自其口中宣出的母神恩赐比主教都要多。
“母神永在!”
“圣母在上!”
...
伴着如此高昂而热切的呼喊,老者却趴在地上蠕动着、颤抖着,像是饱经沧桑的老兽,在寻觅孤独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