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晚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怎么不见你去吃蛋糕时这么磨磨蹭蹭?!”
看着这一切熟悉的画面在眼前重演,彼得的呼吸渐渐加急,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先前经历的不是幻境,而是白夜的过往!
就在彼得这一惊之下,周围的一切斗转星移,他只觉天旋地转,自己已然身处之前执行委托的地方。
一声严肃的呵斥,将彼得从恍惚之中拉了出来。
“喂,兄弟,地方是我们找的,怪物是我们打的,这东西理应归我们。都是道儿上混的,大家留一线,别撕破脸皮。”
德莉莎拔出了长剑,发出一声嘹亮的剑鸣——而剑尖,已经指向了来者。
那名夺走了她们委托目标的不速之客。
一行人,包括白夜,各个手持武器,严阵以待、神情严肃,和那名不速之客对峙着。
“放下那块铸锭,否则别逼我们动手!”
“……我只说一次。”那名灰袍来客只是缓缓从内侧口袋里随手扔出一把名片——那些普通的卡牌旋转着飞舞,却精准地落在了在场每一个人手中,“……N巢直属1阶收尾人,代表N巢拿走这块东西。”
“你敢!”德莉莎眉头一蹙,不再废话,挺剑而上!
彼得和白夜有些茫然地看着德莉莎冲了上去。
那名巢属收尾人的手背一翻,短剑已在手中。
然后那把短剑,无比迅捷地扑向德莉莎的咽喉。
这一次,短剑将柔嫩的咽喉贯穿。
“德莉莎!”白夜的瞳孔猛然缩成了针芒状。
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名巢属收尾人……
几秒之后,那名灰袍来客缓缓擦拭干净了手中的短剑。
在他的周身,血色满溢。
曾经意气风发的收尾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心口、眉心、咽喉等要害等部位全部留下了一个血洞。
那名收尾人下了死手,这些人不会有任何救治的机会了。
白夜身上身上的最后一丝光芒缓缓熄灭,她伤痕累累地趴在德莉莎的身上,动弹不得。
德莉莎的手最火颤抖了一下。
白夜尽力拉住了她的手。
“德莉莎……不要……别这样……”她用颤抖的声音做着最后的挽留。
迷离的眼神消散,那只温润的手也终于从白夜的手中滑脱,无力地耷拉在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之上。
德莉莎的眼中彻底失去了光芒,却依然睁着,恐惧与悲伤填满了瞳孔。
她死了。
几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德莉莎的胸口。
白夜无力地趴在德莉莎的身上,泪流不止。
而那名巢属收尾人,已然不见踪影。
良久,白夜含着泪滴,咬紧牙关,硬撑着站了起来,毅然转身,蹒跚着,向着不知名的远处走去。
彼得注视着这一切,无力感遍布全身,心情沉重。他只能作为一个看客站在一边,不再是那个阻止这些悲剧的英雄。
是啊,白夜也有如此沉重的过往,她也深陷于都市的残忍和苦难之中。
很快,白夜消失在了彼得的视野之外。
彼得只能默默循着白夜的方向向前走去,步履沉重。
光影交错,四周的画面变幻莫测,彼得警觉地看向四周——看来,接下来又要进入白夜的下一个回忆片段了。
会是什么呢?
彼得突然想起来自己所经历的所谓“幻境”。
“难不成是——”
话音未落,彼得已然置身于一个破败的死胡同之中。他抬头看去,昏黄的夕阳如血,映得天边一片血色。
突然,一个沾染着血迹的空塑料瓶,从彼得脚后缓缓滚落到到身前。
最后的余晖洒落与逐渐凝固的血迹之上,显得凄惨无比。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彼得转身向后望去。
白夜正穿着一身职场正装,跪倒在破败的石砖路面上。
她的正前方,是一个小男孩残破的遗体。
那是……马丁。
那个天真可爱、懂事礼貌的马丁。
他就靠在那个角落里,一动不动。
他的胸腹被整片撕开,内部空空如也——一切值钱的脏器:心脏、肺叶、肝脏、胰脏、肾脏等等等等被耗子尽数掏空,只剩下一滩柔软的肠子从空腔之中流出。脸上还凝固着生命尽头的恐惧与痛苦,模样极其凄惨。
彼得看不清白夜的神情,但他的身躯已经开始因悲愤而微微颤抖。
他明明救了他们……
但白夜没能救下他们。
她不如彼得幸运。她不知道自己的不完整,她的潜力更没有经过专业的发掘,她没有彼得那种力量。
她有的,只有一颗总能在绝望中找到希望的心。
他看着白夜咬紧牙关,面目上的神情悲愤到几乎扭曲——可她还是坚强地站了起来,坚强地迈开步子,慢慢地离开。
她后悔、她痛恨,她深切地自责,可是她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她无愧于光之子的坚毅。
彼得注视着马丁的残躯。心中波涛汹涌。
那只是个10来岁的孩子,多么善良可爱的孩子,多么勤奋懂事的孩子……
彼得微微眯了眯眼。他没有把心中那些震天撼地的咆哮与怒火露出半点。
“妈的。”
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彼得转身看向白夜离开的方向。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周遭的一切瞬间改变。
恶臭的酒气扑面而来。
彼得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公寓之中——那分明是安娜的居所。
由于欠费导致的停电,加上拉起的窗帘,整个屋子一片昏暗。空酒瓶与易拉罐滚落四处,一些摔破碗碟的遗体仍然静静地躺着,上面残存的剩饭剩菜似乎还在竭力证明他们曾经存在的价值。
阳台门大开,从户外涌入的悲风掀起窗帘,带来一丝光亮。
照不亮昏暗的厅堂。
因为,这间屋子早已被悲痛所填满。
“安娜!——安娜、别睡、别睡过去——别闭眼、没事的,千万别闭眼、看着老师——不要、不要,安娜!——”
撕心裂肺的哭喊。
白夜趴在倒地不起的安娜身上,用颤抖的声音呼唤着她。
但鲜血只是静静地从安娜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咽喉中流出,失神的瞳孔逐渐涣散。
那个啤酒瓶命中了她的太阳穴,对她的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致命损伤,碎裂的玻璃渣又划破了她洁净的脖颈,彻底泯灭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在弥留之际,安娜的嘴唇动了动。
她用细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轻语道:
“……付之一炬吧,我贱烂的生命。”
“安娜?安娜!别睡!安娜!——呃啊啊啊!——”白夜哭喊着抱住那具尚有余温的身体,锲而不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但她已经不会再回应这份真切的情感了。
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触目惊心的画面反复刺激着彼得的精神——他还记得安娜的笑靥,他还记得自己如何将她护在身后,他还记得当初许下的承诺。
自己在那片幻境中所作的一切又算什么?那一切的奋力拯救、一切的挺身而出,难道都只是为了和此刻的苦难形成巨大的落差吗?!
越发强烈的无力感爬满全身。
“……这就是,她所经受的一切吗?”
彼得只能注视。
他注视着身为孤儿院护工的白夜——她亲眼看着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一个个被23号巷的“厨师”们捕杀,生吞活剥,成为盘中之餐端上食人者的餐桌。
他注视着身为拇指士兵的白夜看着最好的朋友被指挥官活活打碎下颚、拔掉舌头流血而死。
他注视着身为Zwei协会收尾人的白夜无力阻止食指代行者的暴行,看着无辜的人们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
他注视着带领受压迫民众起义的白夜所领导的队伍被中指彻底击溃,白夜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妇女孩童成为奴隶与玩物。
他注视着白夜徘徊在这座都市之中。
试图找到希望与美好。
但屡屡在得到之后,又被一双大手无情地捏碎。
那些彼得所保护的人,一个一个、一片一片、一群一群地惨死于面前。
她并非完整的光之子,她被赋予的能力总能让她在绝望中找到希望。
但她没有彼得被赋予的能力——直面一切的恐怖与悲剧。
当那份初真的坚毅被刮骨钢刀般的悲剧反复敲打劈砍,被无尽的背上来回冲刷侵蚀,再强大的意志也会走到它的尽头。
很快,彼得来到了白夜身为光之子,最后的那份回忆之中。
老工坊主将她关在了地下,独自面对来者不善的百来号人。
“下地狱吧,小子。”
下一刻,火光冲天。
这一次,没有光芒破开末日之焰。
白夜艰难地从地下室中爬出,吃力地拖着那根手杖,独身茫然地站在一片废墟焦土之上。
火药硝烟味四处弥漫,野火于废弃之上苟延残喘地跳动,她再度失去了她的一切。
她缓缓倒在这片废墟之中。
无尽的疲惫与绝望从精神深处涌出,白夜终于迎来了她最后的崩溃。
“……又是这样……”
“哈哈哈哈……这该死的世界……该死的都市……该死的生命……”
“难道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吗?”
“生存只是煎熬……死亡才是救赎……可这种救赎,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带给他人……”
彼得站在白夜身边,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
她经历了太多悲剧,这一切已经超过她所能承受的了。
陡然间,彼得感受到一个未知的存在,出现在白夜的身前。
它戴了一顶黑色软呢帽,身着绒边的黑色长袍,漆黑的鸟喙面具遮住了它的脸。一对灰黑色的翅膀收在身后,并不能解释它为何漂浮在空中。黑色的长袍下藏着整个身体,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如同一名旧时代的疫医。
“……先知!”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很想对现在的白夜说点什么,提醒她那个家伙的存在,但他却无法干涉这个回忆世界的一切。
这一切都是既定的,以人力所不可更改的。
疫医缓缓低头,注视着跪伏在地的白夜。
紧接着,一阵空灵的声音自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那绝不是人类的语言,可是它的涵义却能被所有人准确地理解: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听到了你那略带惊恐的祈祷。】
白夜疲惫地提起头,仰视着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
“……你要做什么……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除了痛苦……”
白夜绝望地叹息道。
【如今,你还没有意识到,痛苦这种事物再微小不过了吗?】
“……你究竟是谁……”
【我自终末而来,我并无留恋,只是在此驻足。】
【我就是那个点燃希望之灯,面对世界之人。】
“哼……来头不小,但面对我所身处的这种绝望,你又能做什么?迟早一天,你也会想我这般奄奄一息地趴在这里……”
疫医一言不发,只是张开它的双翼。
它的身影在白夜的眼中陡然变得高大,借着翅膀所笼罩的阴影,白夜看到了它所能带给她未来的剪影——强大、神圣、不可动摇、成为所有信徒的明灯。
白夜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人所不能看见的。
她听到了人所不能听到的。
她知晓了人所不能知晓的。
【我心爱的人儿,从现在开始,我会将那最美妙的,无比璀璨的道路展现在你们面前。】
“这是!——”
【你需要向我证明你的出人之处。】
“你、你要我做什么?”白夜的语气彻底变了,她的眼睛睁到最大,充满了希望与自信,几乎是本能地,她从绝望之中走入一阵狂热——
彼得猛然皱起了眉头。
这个疫医,是个恶魔。他看透了这个带着鸟喙面具的家伙——它垂涎白夜灵魂深处那份带有无限可能的光芒,并要将之据为己有!
“白夜,不能这么做!这个东西是恶魔!”那一瞬,彼得仿佛忘记了自己只是个看客,干扰不了任何事。
白夜没有听到彼得的话,她只是接着问道:
“你要我做什么?!你要我证明什么?!”
【你应该信任我,将生命奉献给我。然后,我自然会向你展示,什么叫做力量。】
疫医展开漆黑的双翼,将白夜的身躯环抱与其中。
白夜的呼吸愈发剧烈,她尽力挣扎着趴起身子,伸手向那个黑色的身影——
“白夜!不能这么做!它要你出卖你的灵魂!——”彼得心中一急,下意识地高喊道——
下一刻,疫医用鸟喙面具,亲吻了白夜的面庞。
那根静卧在一旁的手杖,骤然破碎。
伴随着一声古老旷远的钟向,紫罗兰色瞬间以疫医和白夜为中心扩散开来,淹没了这片回忆……
当彼得再度睁开眼睛时,一切已经不见。
只剩下疫医的模样,背身站在彼得面前。
是啊……这只是白夜的回忆。
彼得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白夜笑着对他说的话:“……你不是问过我,怎么从第一代光之子变成如今的这副样子么?……”
现在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一切。
可他想不明白,让他以白夜的视角拯救这些白夜所未能拯救的人,再让他目睹白夜一遍又一遍失去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直到面前的疫医忽然转身,朝着彼得走来。
随后,在彼得的凝视中,一只手缓缓从黑袍之中伸出,轻轻取下头上那顶黑色软呢帽。
一头纯洁的纤纤白发,于帽下散落,垂至膝盖。
它——她摘下了鸟喙面具,露出的面庞不是别人,正是白夜。
她的瞳孔中,有着彼得的倒影。
她能看到彼得。
彼得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就是白夜本身,不是回忆中的白夜,而是那个领着彼得经历了这一切的白夜。
她凄然一笑,对着彼得说道:
“……让你看了这么久我的笑话,真是抱歉呐~”
“这不是笑话,这是悲剧。”彼得认真地纠正道,他严肃地接着问,“……你让我旁观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让我经历这一切的意义又是什么?考验我的意志?”
“不,”说着,白夜从怀中掏出了那根彼得交给她的老工坊主留下的手杖——此刻,那根纯白的简约手杖已然带上了金色的纹路,显然,光芒正在注入,“经历,是为了逆转。”
“等等,你要做什么?”
“——现在,轮到我们来改变这一切了。”
说着,白夜猛然举起了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