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一个个敬完酒,司炎才开口道:“你家人倒是都生的好,孩子们也都是健健康康的。”
桑桑看着正同父亲说话的桑母道:“母亲生了我们五个,哥哥们都康健,唯有我从小泡在药罐里,哥哥嫂子们看过了爹娘担惊受怕的日子,养孩子也就更上心。”
司炎又看了看那些孩子,道:“不过这些姑娘里孤看可没一个长得像你。”
桑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母亲常常说阿嫣和阿妙同奴相像,怎么,君上觉得不像吗?”
“不像。”司炎理所应当地道,“你呀,看着就比孩子们倔多了!”
桑桑听了忍不住撅嘴。
但司炎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破了功,他道:“不过孤刚好喜欢你这样。”
吃过午膳,司炎和桑桑不再耽搁,坐上马车回宫去了,桑家人则在门口一直到马车行没了影才回府。
桑杜氏跟着转悠了这半日,眼见着是累了,桑黔不放心地扶着她往自己的院里去。
桑杜氏虽然身上累,精神却是亢奋,同自家郎君道:“我还一直以为君上是个老头子呢,没想到竟是如此气度不凡。”
桑黔早就习惯了娘子犯痴,况那是王君,故而只道:“别看桑桑举止娴雅,她却跟你一样也会看人相貌,若是长相猥琐,只怕会宁死不从,也多亏王君不是那样。”
桑杜氏捏他小臂一记:“什么叫我会看人相貌?我长得也不难看吧。而且咱家不管是嫂子还是弟妹,拿出去,哪个是个丑的?也就是你和桑桑生的太好,衬的我们都丑了。”
桑家人都是骨头包肉,手长脚长的,桑杜氏捏的这一记可谓是不痛不痒,是以桑黔并不生气,反而道:“是是是,是我俩生的不对。”
桑杜氏还道:“你可别总跟老四一块出去,要不六公主得把你也看上。”
桑黔不过三十多,比起少年时期不但没显老,如今长开了反而更显高华,所以桑杜氏这担心正是空穴来风。
桑黔却笑道:“你这正经是多虑了,当初你嫁我已是低嫁,幸而岳父开明。如六公主,便是君上同意她嫁咱这样的人家,公主她自己也不会嫁的,否则这伦理纲常岂不是乱了套?”
妹妹嫁老爹,女儿却要嫁哥哥,这自然是不行的。
桑杜氏又如何不知?
只是这些年来六公主契而不舍的难为她们桑家的女眷,让桑家人不得不担心她会真的做出什么更难看的事儿来。
她想了想道:“左右是小姑成了她老爹的妃子这事儿得罪了她,没事拿咱家撒气呢。”
桑黔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她这也是挑软柿子捏。”
想起前事,桑杜氏不由道:“当年我就说咱家小姑嫁不得一般人家的,爹娘竟还去平民中招婿,你就说她这品貌,哪里是一般人家能压住的?可惜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要不咱们桑家人出去的时候腰杆子就能更硬了。”
桑黔却是和爹娘想法一致。他道:“妹妹能平平康健地活到如今已经是老天赐福了,怎敢贪图更多?若是因为怀孕生子再出了什么事情,只怕娘也活不成了!”
桑杜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不在此事上多言了。
而桑黔一想到产子的危险,这心也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于是他又同桑杜氏道:“今天也不该让你来凑这个热闹,人多事杂,万一跌一跤或者吃了什么不合口的东西,我可怎么办?”
桑杜氏最不爱被拘着,当时愿意嫁到桑家也是因为看准了商户家中没那么多规矩,但这话是从桑黔的口中说出来的,且充满了担心,是以她听了这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笑着为他宽心道:“我这都是第三胎了,不碍事的,若是难受,我自会去休息。”
桑黔听了对一旁的丫鬟道:“你们也都机灵着些,夫人去哪里逛,你们都要提前看好了路,最好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知道了吗?”
丫鬟们都应是。
走回听春院,桑杜氏却不见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禁问道:“诶?征哥和行哥呢?”
一旁的丫头桂香道:“少爷们找池哥玩去了,估计是在抱春院呢。”
抱春院是桑程两口子住的地方,桑杜氏一听,点点头不再问了。
抱春院里,桑程和桑乐氏也在聊天。
桑程道:“一会儿我得去铺子上看看,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嗯,”桑乐氏虽然开心于能出门,但还是担心地道:“忙了一早晨了,你要不睡一会儿吧。”
桑程自己给自己倒了盏茶道:“不睡了,我这心里事儿多,且睡不着呢。”
桑乐氏给他捏捏肩膀,道:“怎么了?”
桑程长出了一口气,却是久久无话。
桑乐氏不禁道:“夫君跟我还有不能说的吗?”
桑程把她的手拉下来团在自己手心里摇摇头,然后道:“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说了怕也是给你徒增烦恼。”
桑乐氏坐到他右腿上道:“那夫君就先说说看,若真是那么烦心我全当没听过。”
桑程组织了一下语言,半晌后道:“妹妹虽然受宠,可王君过去十多年从没来过咱们府上,你道为何?”
桑乐氏想了想道:“锦妃娘娘虽然受宠,但到底只是妃子,咱们家又是商户,怕是还没有和王君攀亲的资格。”
桑程道:“那为何昨日又来了?”
桑乐氏迟疑道:“我听娘娘说是临时决定的,因为事先定好的住处不太妥帖。难道不是这样吗?”
桑程叹气道:“或许是这样,也或许不全是因为这个。”
桑乐氏奇怪:“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桑程道:“……我也是从外人那无意听来的,皇后新丧,不少臣子都想要君上立新后,已经上了不少折子了。”
“这……”桑乐氏倒吸一口凉气,“莫非王君……锦妃娘娘?”
她不敢把话说全了,生怕隔墙有耳。
桑程再叹:“原本我也觉得是不可能,先皇后楼家是如何的显赫,咱家又是什么样的情况,说起来就是天壤之别。可今天看那样子,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那……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桑乐氏问道。
桑程语气沉沉:“我只希望君上别那么糊涂,咱们家现在可还受不起,对于妹妹也是烈火烹油,百害而无一益。”
桑乐氏却担心道:“可、可那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选了别人,对锦妃娘娘就会好吗?”
桑程摩挲着她的手道:“……你说的对,选别人对于她也不是一件好事。”
桑乐氏下意识喃喃道:“要是锦妃娘娘有个孩子就好了,有孩子的话,她将来的处境坏也坏不到什么地方。”
桑程手上的动作顿住,“有也就罢了,既然没有就该想没有的办法。”
桑乐氏又道:“其实,今天大嫂也劝娘娘想法子要个孩子来。”
“孩子又不是想有就有的,如何大嫂劝就有用了?”桑程觉得大嫂甚是不靠谱。
桑乐氏道:“我看大嫂的意思,似乎、似乎是想帮帮娘娘找些生子偏方来。”
桑程一拍扶手,整个人差点蹦起来,“糊涂!”
桑乐氏极少见他发脾气,吓得赶快站了起来。
桑程见状道:“我不是对你,只是大嫂若是这般,她实在是过分了些。”
“过分?”桑乐氏不明所以,“大嫂也是为娘娘好吧?”
桑程冷冷道:“她这是昏招,哪里是为了桑桑好,分明是为了秀姐!”
桑乐氏还是不解,“可,明年秀姐就出嫁了,娘娘就是有孕再快,也没法在秀姐出嫁前有个孩子呀!”
桑乐氏以为大哥和大嫂是嫌秀姐未来的夫婿不够好,想另换一门亲事。
桑程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道:“秀姐是桑桑封妃后跟祁阳候家三房定的亲,定的还是小儿子,而那祁阳侯三房看中的不过就是桑桑将来的势罢了。爹娘当时本来不大乐意,是看大哥大嫂两个人态度坚决才同意的。祁阳侯一共三房,三房的小儿子现下在家中排第七,后面还有三个弟弟。这三房善钻营,到处下注,老大定的是威远将军谢明的一个侄女,后面三个儿子定得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可咱家这么多年依旧是商户,如今秀姐马上要嫁人,大嫂定是怕她嫁过去被人瞧不起,这才拿出妹妹没有孩子的事儿来说。可秀姐的夫家是她和大哥定的,就算是又什么不妥,也轮不着让桑桑拿命添!”
桑程说完这一席话,不但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连眼睛都要冒火了。
桑乐氏连忙为他抚胸道:“怎么就气成这样,大嫂也就有那么点意思罢了,没有那么严重的。”
“她和大哥是这些年好日子过多了,心也大了,竟然打主意打到了桑桑身上。可我是问过扈大夫的,有心疾的女子即便心疾一时是治好了,可怀孕之后也是很容易复发的,桑桑她经历了多少次九死一生才长到这么大,在子嗣的事情上只能是顺其自然,有我在,谁也别想打她的歪主意!”
说罢,他端起茶来猛喝了一口。
桑乐氏早知道桑程是出了名的在乎他妹妹,当初做药材生意也都是为了妹妹,他们两个因此才能相识,如今见他这般,心下还有几分羡慕。
不过她心疼丈夫,也想在此事上尽一份心力,是以脑子转的飞快,想要找出个谁都不伤的办法来。
别说,这办法还真有,想了一会儿,桑杜氏试探着开口道:“其实还另外有个办法,不过也是我瞎想的,要真做虽然不是没可能成,但应该十分困难吧。”
桑程一挑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也无妨。”
桑乐氏依然道:“我瞎说的,你也别当真。”
“好好好,你说吧。”桑程急的用手示意。
桑乐氏清了清嗓子才道:“我想着娘娘虽然没有孩子,可王君不是没有子嗣,但这些王子王女也不是各个的亲娘都活着,所以只要这些没了亲娘的王子王女能认下娘娘,娘娘不就有孩子了吗?”
她这主意虽不是好主意,可桑程听了不禁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妻子,半晌才失笑道:“你是不是被六公主欺负恨了,还把主意打到人家身上了?” 别说,桑程倒也说中了桑乐氏的部分心思。而桑乐氏也不藏着掖着,她大大方方道:“都是恶心人,就许她恶心我,不许我恶心她么?”
你要跟我抢丈夫,我就给你降辈份。
桑程道:“确是像你说的,虽然是个方法,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如今这宫中没有亲娘的只有六公主和三王子,三王子母亲是贤妃、六公主亲娘是凌妃,都跟桑桑一样,是正经的妃位,从常理上说是不能另记到别的妃子名下的。而其他人,比如大王子和二王子,虽然亲生母亲位份低些,可人家都活着。再说了,大皇子和二皇子比桑桑还要大好几岁来着,让他们做儿子,恐怕桑桑自己都不会乐意。所以啊,可别瞎想了。” 桑乐氏点点头:“我就说这法子我也是瞎想的,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院子传来孩子们的玩闹声,桑程拍拍她的肩膀,”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吧,我这儿没事了。歇一歇,一会儿咱就出门。”
“嗯。”
再说司炎与桑桑回了宫后,俩人就分开了,一个回了泰安宫,一个回了长安宫。
朱弦她们昨晚没跟着桑桑出宫,她这一回来,少不了问一问的。得知她回了桑府,朱弦遗憾道:“早知道我就跟着一块去了。”
桑桑笑道:“早说了让你回去嫁人,如今可是后悔了?”
朱弦猛摇头:“我跟着小姐吃好的喝好的,怎么会后悔?不过小姐可有见我母亲?”
桑桑道:“见了,不过王君在,没能说上话。”
“见了就好,她在咱们府上肯定没有不好的。”朱弦并不难过。
羽衣则道:“那小姐有没有见我弟弟?”
羽衣的弟弟是桑家的小厮。
桑桑耐心地回道:“见了,他现在就跟在哥哥身边。”
羽衣有些伤感道:“那就好,这样奴婢就能对得起早逝的爹娘了。”
柳叶和柳枝也在屋中。闻言,柳枝道:“你们真好,还有亲人在,我若是有得选,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进宫。”
朱弦道:“我可舍不得小姐呢,而且我也不想成亲。”
羽衣道:“我也是,我也不想成亲,弟弟能成家就好了。”
柳叶道:“你们这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宫里多少人都想出去成亲呢。”
朱弦撇嘴道:“我爹因着养不起家里这么些人,直接把我和我妹妹都卖了,我娘不干,就同我爹说要卖就把她也卖了。她以为这一拦就会有用,没想到我爹把我和她都卖了,反而把我妹妹留下了,说是我妹妹长得漂亮,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你说世上有这样猪狗不如的男人,万一我运气不好,也遇到可怎么办?所以我就跟着小姐,小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柳枝好奇道:“那你爹后来还找过你和你娘吗?”
朱弦口气凉凉:“谁知道?我看是没有。”
“那羽衣,你也是因为……”柳叶从旁问道。
“我?”羽衣摆手道,“我不是,我爹娘好着呢,就是去的早罢了。”
“那是为何?”柳叶契而不舍道。
羽衣看桑桑一眼,突然叹了口气。
桑桑便道:“不想说便不说。”
羽衣摇头,“也不是不想说,就是、就是不知道从哪儿说……”
柳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她道:“哎呦,怎么了嘛?朱弦,你肯定知道,你替她说怎么样?”
朱弦摇头:“我可不能说。”
“还是我来说吧。”羽衣把心一横对众人道。
其实这里面也没有什么大事。羽衣和她弟弟因为爹娘早逝就投奔去了舅家,还把她定给了她表哥,没想到过了不久她舅舅也得病去世了,且家里还因为治病花了许多的银子,欠了些债。她舅母一个人支撑这个家实在不堪重负,思来想去就决定把她和她弟弟都卖给大户人家做工。
“……当时也真是没法子,而且表哥说了,等他挣够了钱就把我和弟弟赎回去。那时候他在城外学做木工、学打铁,因为卖力气,所以偶尔也能有几个铜板,我就信了。等我进了府,他每隔一个月就到后门让门房大爷给我捎吃的,我心里是很感动的。可就这样过了两三年吧,他来的就越来越少了,说是事儿多,太忙!小姐对我很好,知道我惦记着他,就假装要去点心铺子,让我顺便打听他。可我这一打听啊,才知道,他师傅正准备把女儿许给他呢。”说到这儿,饶是羽衣已经经历了不少事情,却也难掩神色中的落寞。
“那后来呢,他娶成了吗?”柳枝追问。
羽衣轻轻摇头道:“没有,他伤山砍树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腿,他师傅虽然好心地给他出了治腿钱,但因为落下了残疾,就没有把女儿嫁给他。”
柳枝捂嘴道:“呀,这师傅好势力。”
羽衣轻声道:“都是希望子女好,人之常情。”
大家都对后来的事情好奇极了,柳叶催促道:“那后来呢?你接着说。”
“后来舅母就又想起了我,时不时地到后门找我。她是想着我在府里几年,多少有点散碎银子,等我大了自赎自身不成问题。可我在府里小姐待我好,弟弟也过的不错,再回她家,怕是除了伺候表哥,什么都要没了。”
柳枝睁大眼睛:“所以你就决定这辈子不嫁人了?”
羽衣点点头道:“你是不知道我舅母那个人,对人好的时候是真好,厉害也是真厉害。倘若没有表哥要娶别人这事儿,便是他瘸了我也嫁,可有了这档子事儿,我是不会再回去的。倒是我从前也想过在府里找个小厮,可我想来想去不如跟着小姐自在,所以进宫也没什么好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