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载玉和林九又不是瞎的,早已是看出了不对劲儿,可若是强行走,免不了要动手的。
林九的修为对付这么几个普通男子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怕动静大了招惹到别处,便用眼神询问奉载玉怎么办。
奉载玉看着她有些纠结的小表情,笑着微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
这老板见林九他们脚下不动,只怕他们不过去,扭头对伙计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个伙计也向他们“包抄”过来。
就这样,两人被半裹挟着,一路到了后院。
车马行不是个讲究地界,后院比前院好不了多少,顶多也就是马粪味淡点。林九初初进门就屏着一口气,到了后院再也憋不住,吸了两大口气又连忙闭住口鼻。
便是如此,也觉得肺腑之间不甚洁净。
而奉载玉依旧是那副好涵养的样子,又加之他眉目如画,故而车马行老板这等粗人看过也觉心下甚是满意。
奉载玉已经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因此这么走了几步,之前正经说买卖的打算也变了,直接开口道:“我记得这车马租十天是三两,不包口粮,押金十五两,您说可对?”
那老板则笑眯眯地捻着唇上的小胡子道:“这是去年的价钱,今年是十天五两,不包口粮,城内押金二十两,出城六十两,不知你们是要去哪儿啊?我看二位可是眼生。”
“我们去翼城,老板可要看我们的通关文牒?”奉载玉说着便做出要从包袱里拿的动作。
“诶,不急不急,”这老板见状摆摆手,“我是想问问这位小哥租这车马可是去做生意的?”
“去翼城探亲罢了,许久没去我岳家了。”奉载玉笑笑,眼中透着期待。
“这……”车马行老板捻了捻胡须,“原来小哥已有亲事,难道就是这位?”说着用眼睛上下扫了扫林九。
林九不客气地用眼睛斜了他一下子,道:“怎么,不像?”
说起来,这倒不是他眼拙,而是林九一副笑团团的的可爱模样,奉载玉却是气度高华、举止从容,他自诩眼光老辣,多少觉得这二人不似夫妻,未料看走了眼。
但这人也是积年的老狐狸了,不仅相马有一套,相人也有一套,他松开捻须的手,换了个站姿笑对二人道:“两位可别说笑了,您二位便是有婚约在身,恐怕也还未成亲吧?”
林九见被他看破,心里有点慌,但她跟奉载玉待久了,颇学了些眉目不动的本事,于是故作傲慢地开口道:“你这人眼神当真不怎么样,还是别猜来猜去了,我们要租马,你少说这些没影的废话!“
听了她这话,车马行的老板又给伙计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把门窗护好,可别让这二人轻易跑了,然后才道:“这位姑娘莫急,我正想说一件有利于你们的好事……”
奉载玉笑着打断他道:“老板,我们事多,您长话短说吧。”
“好好好,我长话短说,”车马行老板短粗的指头在下巴上蹭了蹭,“我家中有一小女,昨日上街,恰好看到您二位,想跟您二位做个朋友,听做昨日您二位走的匆忙,故而小女没能达成心愿,今儿个咱们有见了,她小姑娘不好意思,我索性替她说了。不如今天我做东,二位和小女一同吃个饭,如何?”
他这话说的委婉又艺术,若是常人听了,多少会对这车马行老板的女儿起些兴趣,可惜他遇到的是林九与奉载玉,这俩人根本不会想主动结交普通人做朋友,更别说已经是知晓对方意图了。
因此奉载玉婉拒道:“老板盛情,我们心领,至于午食,因着事忙就不吃了,待我们回来再行叨扰。”
车马行老板却是个真正宠闺女的,他再接再厉道:“不过一顿饭罢了,也不会误了你们的正事,待同小女吃过这顿饭,我差人送二位去翼城!”
奉载玉正欲开口再度拒绝,林九却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道:“既然这位姑娘这么倾慕我们二人,吃顿饭倒也无妨。”
呵,她倒要看看这位姑娘长得是何模样,眼光这样好,脸皮却又这般厚实。
林九这么一句,奉载玉便知道了她是什么想法,又是无奈地摇头一笑,然后对那老板道:“既然内子发话,这就叨扰了。”
这回倒是让车马行老板心里泛嘀咕了:这位倒是听话。
别说,林九这一手也算是神来之笔,车马行老板当即就有心让闺女放弃,只是之前邀请的话已说出口,闺女的丫鬟又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瞧,他也只能是骑驴顺坡下。
吃饭的地方在离车马行不远的一处两进小院,算是车马行老板就近的休息之所,他有三儿一女,除了外出打理家业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小儿子小女儿经常来这里用饭,故而这里就成了今日的招待之所。
车马行的老板姓施,女儿名叫施意,小字琬琬,听丫鬟说一行人已经往这边来了连忙往屋内跑,待林九和奉载玉进门,她便做出了优雅模样,施施然地出来迎接。
两厢见面,自然要你来我往的介绍一番,奉载玉只说自己姓司,要去翼城岳家,途经此地罢了。
他口气淡淡,并不热络,但施小姐不过跟他说了才说了自己的小字,就望着他如玉般耀熠的面庞羞红了脸,让林九一度以为她根本没听清“岳家”二字。
她却是不知,这施小姐是个重度颜控,满城的俊秀儿郎,不是她高攀不上,就是已经成婚,而昨日见着奉载玉,那就是一见倾心,又见二人周围并无随侍,便推测他们出身一般,更是觉得与奉载玉堪配。
而林九,虽然在这施小姐眼中也是个漂亮姑娘,可那不甚讲究的穿衣打扮,如何跟她相提并论?她施意许对方做个平妻,对方焉能不愿?
两边寒暄几句,施意就邀请二人进了正厅。
别看这不过是处歇脚的小院子,但布置也是高门大院里的水准,什么沉香镜犀牛角珊瑚树的,一应俱全,正中一幅果熟来禽图栩栩如生,看得人真有点口内生津的意思。
施小姐压根不在乎什么脸面,整个人都沉迷在奉载玉琥珀色的眼瞳和高挺的眉骨之间,还亲自给两人倒水,水都满溢出去了也不知道,还是丫鬟上前取走了茶壶。
奉载玉压根不理这位施小姐,只淡淡喝茶,反正这邀约是小狐狸自己应下的,来去全由她决定,自己只做个泥塑木雕便是。而林九看她这模样,咂巴咂巴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见丫鬟将桌子擦净,便没话找话道:“施小姐准备请我们吃什么,啥时候上菜,我们赶时间。”
施小姐眯眯笑道:“不急不急,这离午食还有一个多时辰呢,咱们聊聊天,也让厨下好好准备准备。”
林九只得干巴巴地喝口茶。
说起来这位施小姐长得当真不差,柳叶眉,月牙眼,鼻头圆润,嘴巴不薄不厚,若说缺点,就是笑起来有对兔牙,但也平添几分可爱,不是那种讨人厌的刻薄长相。
也因此,林九和她计较的心少了许多,只是在心里数落自己真是一时嘴快,现在骑虎难下。
施小姐这么狠看了奉载玉一番,越看心下越满意,越看越是志在必得,于是便理理思绪开口道:“我昨日乍见二位容彩,真是倾慕不已,今日再见,更是欢喜,二位恕我失态。”
奉载玉依旧不说话,林九便自己回道:“确实,别人都说我俩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再没比我俩相配的了。”
她说这话自是想激怒对方,未料施小姐根本不上这套,反而笑着道:“自然,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说着就把上半身倚靠在了桌子上,尽管穿着严实,包裹着的一对玉峰也呈呼之欲出之态。
林九胸前不过两个小包子,还是她从狐变人平白长的,狐族之间交往不看这东西,是以之前她也没怎么对这个部位太过关注,如今见着这么一对“ 名*器”,忍不住醋意上涌,额间青筋都忍不住蹦了蹦。
不过她理智尚存,还是勉强压住乱蹦的青筋笑道:“施小姐交友的方式倒是独特,只是我们这就走了,倒是浪费了施小姐的一番美意,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她一面说一面就要起身。
见她这般,施小姐连忙拽住她的手道:“不浪费不浪费,急什么?”
除了奉载玉,林九不习惯跟任何人有肢体接触,是以往外使劲扯了一下:“算了算了,我们这就走了。”
奉载玉见林九要走,也站起了身。
见施小姐急了,她的一个丫鬟机灵地过来帮腔道:“姑娘急什么,不过是略坐坐吃个饭,不碍事的。”
另一个丫鬟则尽职尽责在门内示意外面的小厮把门守好。
林九吸收了之前抽手就给了易洛一跟头的经验,努力控制手上力道,奈何施小姐丝毫不放手上力道,后面又有丫鬟围着,林九来回犹豫几遭,就又坐下了。
奉载玉有心要看看这小狐狸怎么处理此事,所以见她坐下,自己也坐了回去。
林九见状,冲他嘟嘴以示自己的不满。
奉载玉却是轻挑眉峰,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自己看着办”几个大字。
施小姐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心不禁更痒痒几分,恨不得奉载玉今天就变成自己的男人,是以又坐下之后问的也都是他的事,如“年龄几何?是哪里人?以何为生?家中还有谁?是否习惯他们这里的水土?”
奉载玉不说话,林九全权充当他的发言人,敷衍地编了一大堆,让施小姐一听就听出了端倪。
于是她又笑着对奉载玉道:“郎君为何不发一言?”
“他嗓子不好,不能多说话。”林九又抢答道。
说起嗓子这事儿,施小姐真是觉得此人应了那句话——“天不能满,人不能全”,如此让人流连的一个人,嗓音竟是那般沙哑。
其实施小姐当真是有所不知,因着取回了一道封在开华的修为,奉载玉如今的嗓音比之前还要好几分,在林九眼中,这点小毛病是可以忽略的。
施小姐闻言便接着道:“不知郎君这嗓音是先天所生还是后天所致呢?若是后天所致,我认识一名医,可以让他看一看的。”
林九想说不必了,可转念一想,似乎看看也没什么不好,于是道:“这位名医现在可在城中,若是在,倒正好可以看一看。”
施小姐见她有意,眼神都“噌”地亮了几分,在她看来,这“名医”正可以做钓鱼的钩子,如果只有她能代为引见,不愁这俩人将来主动找她,遂道:“这位名医最近去城外采药去了,还得三天才能回来,你们不如多待几日,定能见上这位名医。”
多待几日?多待几日你家伙计还不得把奉载玉抗你家去?
林九一边腹诽一边怀疑施小姐有意诓他们,她输人不输阵道:“不知这位名医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我们自己去寻就行了,不劳烦施小姐。”
“这位名医姓倪,脾气有些古怪,不过他同我家沾些亲,我去说他定然是会见你们的。”言下之意便是“没有我,对方只会闭门不见”。
但奉载玉却突然出言道:“不必寻什么名医,我的嗓子我自己知道。”
他看林九颇有几分关心则乱的意思,索性就完全拒绝了。
“郎君何必讳疾忌医,看看也无妨。”施小姐耐心劝道。
奉载玉却是拉着林九站起来:“我忽然想起一事还未做,这就要走了,施小姐和我二人见也见了,饭也不必吃,平白浪费时间。”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诶,等等。”施意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指挥丫鬟小厮关门。
但奉载玉走起来像风一般,丫鬟还没将正厅的门关了,他已带着林九跨出了门槛。
外面院子的门是关着的,但奉载玉从腰间取下开华,连着刀鞘左右开弓,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小厮伙计就躺了一地。那施小姐一看这情景,整个人顿在院子里,追都不敢追了,最后眼睁睁地看奉载玉和林九推门而去。
待离那院子远了,林九才出声问道:“你剑术这般好,怎么一开始不用?”
于是奉载玉停下步子,转身面对林九,见她表情中带着几分不满,轻弹了下她鼻尖道:“我还没来得及抽剑,你一口便应下了,我又怎能不遵从?”
“我,我以为你没办法呢。”林九觉得自己忒冤。
奉载玉笑着叹口气,“原来在娘子心里,我便是这么没用,哎……”
林九踮起脚尖将他的两瓣唇捏住,像个气鼓鼓的小青蛙道:“我可没说,我可没说!” 奉载玉的唇瓣不仅形状漂亮,摸起来也是柔软温热的,林九虽然手上没使多大劲,但看到泛红也觉得有些心疼,于是松开手后又用手指在他的唇上摩挲了两下。
她心思虽然简单,可这动作实际上颇有几分暧昧和色 情,奉载玉感受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的唇上摩挲,内心忽得悸动不已,不过因着这是在外面,只用自己的掌心将她的手包裹住,然后轻轻在上面亲了两下。
林九最爱的便是他垂目的样子,因为这时她就能将他的山眉海目尽收眼底,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如同落在万华之境的黑色凤尾蝶——优雅、高贵,又神秘。
“大官人,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忽得耳边一道童音响起,将两人之间的旖旎暧昧带走大半。
林九和奉载玉不约而同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发现说话的竟是刚才为他们去马市探看的小乞儿。
这个乱糟糟的小巷是小乞儿常来的地方,才从后面一堆杂物里钻进来就看到了他们二人。林九和奉载玉身上特有的气质让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早晨给他米饼的两个人,又见他俩握着个拳头不知在研究什么,便问出了声来。
林九反应也快,她率先“倒打一耙”道:“你怎么在这里?”
“后面就是东市,我们为了走近路,经常从这儿过的。”小乞儿虽然有点害怕,但他直觉眼前的这二人是好人,说也就说了。
他正说着话,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是低声的几句:“去哪儿?那边,那边,巷子里也看看,别漏了……”
林九耳尖,听了立刻反应过来:“是车马行……”
奉载玉点点头,见身边小孩听到声音要往外跑,连忙捉住他衣领,然后蹲下来做了“嘘”的动作。
这小孩倒也灵透,见他动作立刻点点头用双手捂住嘴巴。
奉载玉见状不由和煦微笑,然后低声道:“我们也想去东市,这次你带路,去了东市再给你两张饼。”
小孩儿一听还有饼子可拿,哪儿有什么不乐意的,当即点点头,带着他们往来路钻去。
别说,这小乞儿虽然年岁小,但人当真是机灵——去东市的近路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长,不仅要经过几摞长得差不多的房子,还有三个菜园和一片竹林,七拐八扭的路上障碍不少,但小孩都一一避过,最后成功的带着他们来到东市。
东市是百济这座小城里卖的东西最杂的一片集市,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像小孩儿这样的小乞丐乞讨也多在这里,因为只有这片集市没人管他们做什么。
奉载玉所料不差,这边果然没有车马行的人,他便按照约定给小乞儿又买了两张饼。
这回的米饼不再是发白的那种需要泡水的干硬饼子,而是发面带糖馅的,算是他给小乞儿换换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