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个。
林九的脸皮一直厚实的很,遂狡黠一笑后也压低了声音道:“那我现在就要大婚,你怕不怕?”
这回傻眼的人便轮到奉载玉了。
林九见状捂着嘴吃吃地往前跑。
她裙摆飞扬,周围蜂蝶四绕,映着层峦不绝的远山,好一片春光。
骨峰在千明山脉的东北,又是在几座孤峰环绕的高绝之地,必然会比他们初来之地寒冷一些,是以到了这一日傍晚,奉载玉和林九明显地感到了温度的下降,并且隐隐地看到了几座雪山。
那写雪山在暗淡地天光中呈现出一种肃穆的冰蓝色,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搓肩膀。
不过林九很熟悉这景色,甚至还高兴地对身边的奉载玉道:“哇,那里好像昆仑啊,我要到家了。”
奉载玉却胡噜一把她的发顶:“那后面很有可能是骨峰,应该与昆仑是不像的。”
他这么说,林九忍不住就想到了一些可怕画面,于是道:“呃……我就是那么一说,那么一说。”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不高的悬崖,悬崖底下又是一片山谷,看起来是翻过对面的山就能到达那几座雪山。
也许这段距离对普通人来说算得上是遥远,但奉载玉使出御风术也不过是两个时辰的事儿,只是天色已晚,不如休息一番等白日再往前去,于是两人就在崖上生起了火。
春天其实没有太多可吃的东西,就连动物经过了一冬都是瘦巴巴的。好在昨天经过了一片竹林,俩人挖了几个大个的竹笋,又采了一些可食用的蘑菇,这放到火上,跟包裹里的肉干随便煮一煮,就算是一餐了。
林九拿了个木棍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翻柴,奉载玉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这是又想到吴嫂的手艺了,不由对她道:“等咱们取到珩山玉,我带你去吃虾肉云吞。”
林九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微撅起了嘴:“咱们走了这十多天,居然真的一个人都没见到。”
奉载玉道:“西侧因为红雾,所以无人敢入,而东边在千年前是有人居住的,想来因为骨峰的出现也都搬走了,所以山里荒无人烟也不奇怪。”
“是啊,还不如昆仑。”林九露出回忆的神情,“昆仑虽然寒冷,但里面住着许多人类,昆仑底下的城镇也有好几座,每天都熙熙攘攘的,山里的动物要是冬天实在活不下去了,就会跑到你们人类住的地方偷点什么东西吃。你不知道,那时候城里的好几只狗都认识我,随便我去吃什么东西他们都不会叫的。”
想起那几个犬类好友,林九不由有些唏嘘——狗生短暂,也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奉载玉听着颇有些哭笑不得,再看她带着些想念的神情,便道:“那以后有机会,我们就去看看它们,如果你愿意,咱们也可以把它们带回来。”
林九却摇摇头:“那倒不用了,你们人类不是说‘死生有命,相逢即缘’,若是有缘,一定会再见吧。”
奉载玉知道她这是还在适应修行者的身份,是以便没再说下去。
二人吃过东西后就靠在石头后面休息,林九本来是想修炼一番,但狐身趴在奉载玉膝头入定着入定着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她是被冻醒的。
奉载玉不在。
篝火早已熄灭了,连余烬也都冷了下来。
林九站起身抖了一下毛,然后跳到大石头上向周围四望。
周围静的出奇。
林九自小在山林中生活,知道夜晚正应该是热闹的时候,像山里的狼群无论如何也会嗷嗷叫几声。
正这么想着,远处便真的传来了狼啸声。
那是独属于春天的声音。
林九微微歇下了心。
可是奉载玉去哪儿了呢?
她转了一圈,脚下踟蹰。
她还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四周找他。
无奈之下,林九又跳下大石头,嗅闻地上的味道。
地面上奉载玉的味道很清晰,那是一种略带些涩的茶香,不算馥郁,甚至有些凛冽,但是却像泡开后的味道一样,有着回甘。
她又往外跑了几步,味道依旧清晰。
于是她又往外跑了几步。
就这样几步又几步,林九几乎都要跑到林子里了,忽然耳边一声炸响,里面夹杂了熟悉的人声。
那响声不像是从外界传入耳中的,更像是从身体内部某个地方迸发出来的,震耳欲聋,让她头晕眼花。
恍惚间,密密麻麻绚丽的雪花顺着阴沉的天幕跳跃着挤进眼帘,然后像是成千上万跟细针直刺入她的瞳孔和太阳穴。
太痛了,像是脑袋里塞了无数根针,想拔出却不知道从哪儿拔起。
于是她不由踉跄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可身体却被一种无形的东西阻止住,体力的突然耗尽以及视野的眩晕让她不由地匍伏在地面上。
但很快,随着一阵输入身体的凉意,这种疼痛逐渐减弱,然后全身上下一种灼烧般的疼痛开始显露出来。
林九勉强睁开眼,面前依旧是沉沉的暮色,以及逐渐清晰的山谷。
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悬崖边,而奉载玉用两只手揽着她的身体正阻止她继续向前。
“我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开口。
“是幻阵,平心静气,抱元守一。”奉载玉不容置疑地开口,并再次为她输入灵力。
林九没有内丹,奉载玉为她输入灵力只能将她唤醒,彻底驱散幻阵对她的影响还需她自己将灵力运行几个周天。
林九从善如流,闻言立刻沉下心来,调动自身经脉中的灵力扫除识海中幻阵的残余作用。
奉载玉抬头望向四周,前后左右依旧是暮合四野的阴沉,只是悬崖对面的景色变了模样——绿色和紫色的荧光遍布整个山谷,并一直延伸进了一片幽湖之中。
奉载玉虽目力极好,但也只能看到那幽湖之中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绿色和紫色的光点在其中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漩涡。
除此之外,周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地上没有风声,也没有兽声。
林九不久后睁开眼,也看到了这一切,是以惊异地开口道:“那个,莫非……就是骨墟?”
“还不清楚,也许只是个幻阵。“说罢,奉载玉又低下头轻声道,“你怎么样?头还疼么?”
林九想看周围看的更清楚一点,遂跳下去变成人形,只是这地面不知怎的,踩上去十分绵软,又让她踉跄了两下,幸亏奉载玉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我没事了,这地面?”
林九清楚的知道地面发出的诡异味道是血气,所以抓着他的胳膊根本不敢松开,甚至踩上去也是小心翼翼的。
奉载玉摇头道:“不知是什么血,你轻易也不要碰。”
“我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一瞬间?”想到刚才的事情,林九又开口问道。
“你中了这幻阵的蛊惑之力,不停地往悬崖边走,我若不制住你,恐怕这会儿你已经……”奉载玉一边说一边又拉着她退后几步。
原来是这样。
若是不是奉载玉及时拉住她,恐怕她现在已经跌下悬崖摔死了。
想到这儿,林九忍不住浑身一激灵。
继而她又问奉载玉道:“那你呢?你没有受幻阵的影响吗?”一边问一边还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奉载玉则道:“神宫中有抵御蛊惑之力的法门,所以这幻阵并未影响到我。”
“那咱们还在原地吗?还有,咱们是什么时候踏入幻阵的呢?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林九看看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原本该是树林的地方此刻都是黑黢黢的,根本看不到那里有什么。
奉载玉看着那幽湖,琥珀色的瞳仁也变得深邃无比:“幻境的边界在哪儿尚不清楚,不过咱们看到那些雪山的时候应该已经踏入了其中。”
“那你知道底下这都是什么吗?”林九又用手指指下面那些明明灭灭的光点。
“听说过蜮吗?一种虫子。”奉载玉在空中轻动手指立起结界。
林九垫着脚尖想往悬崖下面望,“所以这些都是虫子?”
“是,也不是。”说着,奉载玉揽上她的腰、带着她往悬崖边看,“这种东西神宫中的手札里将它称之为‘鬼蜮’,是人或动物死后仅剩的一点魂力混合了天地精气而成的、类似虫子一样的东西,也许会对人有危害,但并不致命。”
“可这是个幻阵,这些能是真的吗?”林九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都打结了。
“所以这就得试试了。”
这样说着,奉载玉直接带着她跳下悬崖。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林九使劲抓着奉载玉的衣襟,眼见着离那些光点越来越近,心也跳的越来越厉害。
倒不是她不相信奉载玉的本事,而是那光点下面的东西长得颇具视觉冲击力——一边是圆圆的光滑的像虫子卵一样的结构,一边是无数的触角和触手,比她在上面看到的要恶心的多。
因此等马上要到地面的时候,林九就不得已地闭上了眼。
“晏晏,睁眼。”过了一会儿,奉载玉独特的沙哑嗓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林九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面前似乎什么都没有,于是她想深呼吸一下来平复心情,只是想到脚下泥土发出的恶心味道,又生生地止住了呼吸的动作,甚至还用手捏住鼻子。
奉载玉见状,从袖子上撕下了一根布条,然后折了两折递给她,示意她用这个捂住口鼻。
林九接过来迅速地绑在脸上,但眼睛还是不敢往远处看。
奉载玉倒也不催她,只是道:“不用害怕,它们靠近不了你的。或者,你拿出碧英轻轻一扇,它们就会飞得老远。”
“啊对了,我有碧英。”林九摸到自己腰上的扇柄,全身肌肉有了些许的放松,再往前看去的时候,心绪也没那么紧张了。
从悬崖上往下看的时候,鬼蜮发出的光点只有一丢丢,但现在,林九发现那光可不是一丢丢,而是一片一片从那些苍白浑圆的内部透出来,并且随着每一次的光芒的亮起,球状物里面都有像布成网状的“血管”透出来。
“真难看。”见这群“鬼蜮”果然离自己还很远,林九便一边瓮声瓮气地说着一边往前走了几步。
奉载玉见她克服了心理上的不适,索性便跟着她继续往前。
没有外物干扰的鬼蜮行动的很慢,但是一旦动起来,它们身上的那些触手也不是白长的,在灵力的驱赶下纷纷四散奔逃,没头没脑的窜来窜去。
白日看到的山谷里的树木都已经消失不见,地上都是一团一团黑色的凸起,并且越往湖那边走脚下越泥泞,是以走到一半林九又抿抿唇道:“我们一定要去那边看看吗?”
“别怕,我心里有数。”奉载玉将她半圈在身前,是十分标准的保护姿势。
听他这样说,林九的心也算放回了肚子里,走起路来也没了太大顾忌。
哪怕是足下越来越软,软到快要陷进去,她都没停住往前的步伐。
而随着他们俩的接近,幽湖的全貌也完全出现在眼前:
那些浮浮沉沉的东西是“尾巴”不会亮光的鬼蜮,这片水域大概就是孕育它们的地方,当它们涨大成熟后就会缓慢的从黑水中爬出,继而发出绿色或紫色的荧光。
而幽湖的最中间是一个诡异的蓝色月亮,和普通的镜花水月不同,它似乎并非是天上月的倒影,而是完全存在于水中的实体,并且在黑色的水波中时隐时现。
“这是什么?”林九看着那抹蓝月,觉得有些眼熟,又觉得十分可怖。
“应该是……不属于此世的东西。”
尽管奉载玉的声音并无什么起伏,但是林九却从中听出了严肃,于是她克制着心慌问他:“什么是不属于此世的东西?”
“很难说,比如奇珍异兽……又比如你,比如、我。”
“比如我?”林九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蓝色月牙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奉载玉用肉眼观察着那些蓝色的似光非光的影像道:”这似乎是传说中通向醴源的大门,看这样子是开了一道缝隙,而这些鬼蜮便是从这缝隙中钻出来的。“
听了他的解释,林九不由抓紧了他的衣服,并飞速转动脑筋,试图从记忆的角落里扯出一些关于”醴源“的线索。
好在她从前也读过不少的书,记忆力也不错,是以不过几息就找到了曾经看过的关于醴源的只言片语。
据说醴源是上古凶兽所生活的地方,这些凶兽的妖邪诡异非普通字眼所能名状,对于人类来说是禁地。但因为其大门并不在人类生活的此世,所以普通人也并不需要担心醴源中的凶兽会为祸人间。
“我记得书上说,醴源的大门有两个,一个通向彼岸,一个通向九幽,总而言之是不在此世的呀。”林九原本就对一些书上所云充满了怀疑,如今更甚。
奉载玉看着那一汪蓝月轻声道:“这说法最早出自洪荒经,所着之人已不可考,神宫中的手札则更为详细——据说醴源本是洪荒与彼岸交界的缓冲之地,无活无死,是彼岸一群名为“灵”的东西心心念念想要占领此地,于是使用禁术偷了上古凶兽之血注入自己体内,以此得到了一小部分上古凶兽的能力,从而在此生活。虽然他们的寿数无比漫长,但因为凶兽之血好战嗜杀、妖异淫邪,所以此地混乱不堪,产生了许多不为“灵”所容的怪物,好在彼岸在彼不在此,人类也就不会受其影响。你还记不记得天虚镜上的字,那应该就是醴源文,若是我的此番推断未出差错,那也就说明了天虚镜根本不是此世人类修士所造出来的东西。”
“那要这么说起来,”林九压低了声音指指他的袖口,“……岂不是来自醴源?是……” 奉载玉撩开袖子,小黑龙盘在他手臂上睡的正香,两条长长胡须在空中一起一伏的,而且林九想到当初在天虚镜里黑龙落玄那副严肃的样子,说对方是什么邪门的怪物她又实在觉得不像。
奉载玉摇摇头,表示落玄的底细他还未能想通,但接着他又同林九道:“不过若这月牙果真是醴源的一道门,我猜也在这里的也只是一道幻像。” “可为什么在这幻阵中布置一道醴源的门呢?”林九不解。
“若普通人和修为不高的修士来到这幻阵之中,很快就会被阵中的蛊惑之力引得坠崖而亡,所以不会坠崖而且能顺利来到此处的大部分都会是高阶修士。而对于高阶修士来说,面对这样的湖无非是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绕道而行,一个是一探究竟,想来能看出这是蓝月是便是醴源大门的也不止一二,若是明智谨慎之人,必定会绕道而行,另谋出路,可……”
说到这儿,奉载玉摇了摇头,然后接着道:“若是坚信这一切都只是幻阵的幻象或是此世不会有醴源大门的,十有八九会觉得这就是幻阵的阵眼,然后摧毁之。” “那咱们应该是后者吧?”林九啃了啃手指甲,似乎在说“赶紧摧毁这破阵法吧”。